李穆当然知道,姨母高氏最是疼自己的,一心想的,也是将自己嫡亲的女儿嫁予他。
可是,自打圣人说周令仪“含章淑德、性行柔顺,是太子妃的绝佳人选”之后,平宁侯就变了。他甚至觉察出,就连表妹自己,也变了。
他天资聪颖,自幼在几个皇子兄弟之间便是拔尖儿的。他的母妃有着倾世容颜且心性纯良,生前独得天子恩宠。他也子凭母贵,过了好些年的自在日子。
母妃薨逝,他在宫里孤苦伶仃,平宁侯府成了他最大的倚仗。英勇善战的平宁侯,更成为他的司南,为他铺设了一个帝王梦。
平宁侯常说:四殿下是最有李氏先祖之气概的,大周未来的千里河山,当由他来执掌。为此他学会算计,学会弄权,成为了平宁侯最期望的样子……
他做到了,可造梦人却轻易地因为别人抛出的一个诱饵,就要将他变为一个弃子!
这实在太令他失望了。
想及这些,他看高氏的神情逐渐变得冷酷。他转过身,双手背到身后,面向门外广阔的天际长身而立,语气决绝却又透着几分压抑道:“姨母,我长大了,不再需要大人的庇护了。”
“穆儿……”高氏摇着头,终是掉下眼泪来。
直至这一刻,她才发现就连自己也信以为真的谎言终归只是谎言。她视若亲生的孩子何等聪敏?岂是她想唬就唬得住的?
她的女儿跟她说,她想现在就做太子妃,想一步青云成为天下女子之典范。
她的夫君跟她说,此一时彼一时,或许,将一个平庸之人送上那个位置,要比将一个文韬武略之人送上那个位置要更为智慧。
没错,她的夫君和她的孩子,都变心了。
她不想这样的,但她也很无奈啊!
“姨母很久没有唤我穆儿了。”李穆缓缓回过身来看她,目光还是跟从前一样温润。他道:“姨母放心,终有一天,姨父会回心转意的。”
他笑了一下,显出几分城府来。
高氏望着他,欲言又止。
“姨母保重身体。”李穆说罢,阔步离开了。
上车之后他掀开马车的帘子,目光扫过偌大的平宁侯府,暗暗发誓:
不再庇护他的,也终将臣服于他。
刑部侍郎兴师动众到平宁侯府拿人一事很快传开了,一时竟成了街头巷尾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多稀奇啊!平宁侯府里头的一位庶室夫人竟然是个弑母的毒妇。便是这样一个毒妇,平宁侯府竟然还私心想着回护,实在令人咋舌……
此时魏撄宁和阿蛮皆作男儿装扮,对坐于京都最热闹的一家酒肆大堂,一边饮酒一边听着人们的议论,好不惬意。
听着隔壁桌谈得这件事彷如亲历,引来数人侧目,魏撄宁便给了阿蛮一个示意。
阿蛮心领神会冲她眨了一下眼,旋即便拿着一壶酒到隔壁桌,一手搭在了一位公子肩头,高声道:“高门显贵之家,宅院里藏几桩龌龊事儿也没甚稀奇。这事儿呀不幸是发生在了平宁侯府,这要发生在一般人家,也生不了这般热闹来。正所谓行高于人,众……”
众那什么?她突然忘词了,忙回头看魏撄宁。
魏撄宁瞥她一眼,唇语几字,她才接着道:“众必非之。所以啊,这好人呢,是绝不能行差踏错一步的。”
“那照你这么说,平宁侯府今次遭此变故,倒是委屈了?”有人发笑,不以为然。
“平宁侯府把侯府声誉看得太重虽是有错在先,但依我看呐,还是那个新任的刑部侍郎大人有意与平宁侯府过不去,不安好心。”
“不对呀!”有人反驳,“我可听说新任的刑部侍郎魏大人是个大清官!原来他任通州知州的时候,就是个受人爱戴的青天大老爷!要不圣人怎会如此赏识他,破格提拔他到京都为官呢?而且这一来便担任的是刑部侍郎之职,官位可是不小的!”
“对呀!”有人附和,“听云他赴京途中,还破了几桩冤案呢!”
“是嘛?”阿蛮做出几分心虚的样子,支吾道:“那这魏大人听起来,倒有些本事。可他初到京都任职,竟然就敢与平宁侯府过不去,到底失了些分寸……”
“这位小公子,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再次有人打断她的话,甚至带了几分恼怒驳斥她道,“何谓分寸?魏大人高洁不畏权势,只管为冤死之人伸张正义,哪里需要什么分寸?”
“是啊!朝廷正需要多些个魏大人这样的好官才是!”
“你这小公子生得眉清目秀的,想必也是个读书人。有功名没有?若有功名在身,可要好好自省,来日可别做那趋炎附势的昏官。”
“……”
阿蛮被喷了满头满身的口水,终于找机会瑟缩地退回到了魏撄宁身边。
她用衣袖胡乱地擦了擦脸,有些恼,不免嘀咕:“想不到说主君的坏话,竟遭了这么许多唾沫星子。”
魏撄宁只是笑,喝了杯中酒便起身,“回去吧!”
“走走走,再待下去恐怕他们一会儿要跑到这边来骂我了。”阿蛮也起身跟上。
临走之时,她不忘抓起几个果子——先头与那些文人斗嘴,她渴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