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阴康,深宫金星殿内。
王后蔓仍维持先前姿势呆呆地瘫坐在青砖地上,忽然见金殿地面的青石上突然现出了一条小胳膊,肥嘟嘟的,伸出了青石。
小胳膊探出的毫不费力,如同这块青石是块软面团一般。
很快,从青石底探出来第二条胳膊,然后是一个散发披肩的孩童脑袋。
随即是半个孩童身子,玄色金花袍,肩头绣着鸾鸟纹。
最后蹦跶出来的一双玄黑色的鹿皮小靴子。——那双小靴子,是王后蔓在日光下在灯烛下一针一线缝制的。她不善女工,但是为了这个唯一的儿子,她居然也学会了亲手制鞋。
在亲眼目睹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后,王后蔓呆呆地望着这双鹿皮小靴子,此时脑中想的居然都是些不相干的琐碎往事。
从儿子蕤闭眼不哭,传闻由鬼王拍屁股送气,到太子殿中那如云雾缭绕的古老传说。再到儿子趴伏在她的怀中,娇憨地唤她嬢嬢,彼时她正于灯下缝制这双鹿皮小靴子。夏王羸走进来,含笑纠正儿子,人前不许唤嬢嬢,要称母后。
在恍惚中,太子蕤已将整个身子钻出地面,双手一撑,蹦出了地面青石,摇摇晃晃扑过来,一把地抱住呆若木鸡的王后蔓。
儿童脆嫩的欣喜声犹在耳畔。
“母后!母后!我与鬼王谈妥了,父王可再多活两年!”
王后蔓双目空洞,任由儿子扑入怀中撒娇。良久,目光终于落在太子蕤的脸上。
这张俊秀的小脸正满怀期待地望着她。
王后蔓内心突然涌起一股极强烈的恐惧,心底震颤。随后她她一扬手,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太子蕤的脸上。
太子蕤不解地抬头看王后蔓,满目满脸的不可置信。
王后蔓双目空洞地以手指着他,犹如看见了这世间最可怕的洪水猛兽,喃喃地指着他道:“你,你究竟是人是鬼?你究竟是何妖物!”
太子蕤后知后觉地捂住被打的脸,委屈道:“你不想让他死,我做不到。我只要到了两年的寿命,母后你不要生气……”
王后蔓忽然脸后仰,尖利地笑道:“好,好,好!”
三个好字说完后,她的脸色已经逐渐从白转青。
她赫然站了起来,浑然不顾太子蕤被自己推落在地上。冷笑着看这个孩子,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替他换了两年的寿命?好,母后多谢你!”
多谢你!
这三个字,比刀子更锋利,剜了太子蕤的心。他但觉胸腔内一团冰蓝色的火焰赫然停止了一个节拍的燃烧,有些什么,就此永远缺失了。如划破火焰燃烧中心的一道透明的伤痕。
他平生第一次,察觉到这世间有些什么,远远在他意料之外。
他呆呆地看着王后蔓转身,看着王后蔓坐在床边以手温柔抚摸夏王羸寄来的书信,将信简抱在怀中,目中扑簌簌滚下热泪。——她哭了,她竟还是哭了!
她从来没开口问过,为何他能替夏王羸换得两年寿命。
既然是换,必然是有代价的。交换的是什么?她漠不关心。
太子蕤悄悄地退下,深一脚浅一脚,浑身忘却了来时的路,回去的路。这一切所有的执着,是否从一开始就错了?
极殿内,无数只隐匿于黑暗虚空的妖兽在期待他的归来。有无数只美丽的只存在于人类史册志异中的神鸟,盘旋于极殿上空,落于太子蕤的肩头。
那夜,太子蕤坐在极殿内,如坐于万古虚无。周身烈烈的火焰,第一次失去了燃烧的意义。
那一夜,极殿出奇的冷。
三月的天,下了一场极大的雪。狂风夹杂纷纷扬扬的雪花,覆盖了整座京城。南夏王朝春,下了一场罕见的暴风雪,持续三月不休。
太子蕤在那场风雪中,平生第一次,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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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王羸躺在亲卫们寻来的马车内,身下是柔软毛毯,他却仍觉得冷。
恍惚中他再次看到了十五年前与王后蔓初遇的场景。那是极殿尚是供奉王朝圣火的秘殿,世人皆称之为圣殿。他那夜照例去圣殿中查看圣火,却遭遇了一个被青雀衔来的少女。
南夏圣火的传说源自于上古。
无人知晓这传说预兆着什么,只是从洪荒部落起,大陆南夏版块便流传着这样一则预言:圣火出世,天下大统。
羸自承袭王位以来,一直觉得世间百般无趣,独有那不知燃烧了多少年的圣火引起他的注意。
他不是南夏第一代王。
每一位南夏的王,都听说过这则预言。每一任,都幻想这圣火会于自己手中现世。
但每一任君王都郁郁而终,临终前,无一例外都是惦念这绵延了千万年的圣火,投于人世间,将会发生些什么。
羸自然也幻想过。
只是他没料到,当圣火当真于众目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