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过琼林宴后,周首辅要回内阁坐镇,宋令璋则是要往司礼监去,既然是同路,二人便一道进了宫。体谅老大人年事已高,宋令璋索性便陪周首辅一同走到了政事堂门前。
见周首辅安安稳稳进了内阁,宋令璋也放下心来,准备继续往内宫去,只是他刚一抬眼,便从门扉启处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后。紫服青年不自觉脚步一转,便跟着周首辅一同进了政事堂。
“望舒。”
“君珩!”沈辂闻声抬头看了过来。少女一双眼眸明明还有着哭过的痕迹,却在看到宋令璋的一瞬间扬起一道笑意:“我原也想着这会儿琼林宴应当结束了。”
宋令璋走过来,十分自然地接过了沈辂抱着的奏折。他向屋中阁臣颔首示意,两人便一道出了内阁。
看着一双璧人联袂而去的身影,政事堂中不觉有人慨叹道:“他二人关系倒是亲近。”
可不是亲近么?从前一口一个“宋督公”“陆宫尹”地做出势不两立的姿态,如今一朝说穿了身份,他二人也不再装模作样,竟直接表字相称起来。
“可未免也太亲近了些。”
至交好友互称表字是理所当然,可是青年男女互称表字……未免透出几分不寻常。
“如此说来,当年我似乎曾听说过宋沈两家有结亲之意。”
秦大学士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顿时教屋中一众阁臣都好奇起来:“他们竟是这般关系?”
“时隔多年,我也不能肯定。”秦大学士含糊道。
其实这桩事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家夫人当年十分喜欢沈大姑娘,同他说过许多次要把人求娶回家,只是那会儿他看过了家中儿孙,并没有合适的结亲人选,自家夫人无奈之下,便打算提前为长孙定下年纪相仿的沈二姑娘。
那会儿沈家二姑娘年岁还小,他们原以为自家登门求亲已经很是急迫了,却不想沈夫人告知他们二姑娘早已定下了婚事。自家夫人心中好奇多问了一句,才知道沈家是同宋家定了亲。
当年宋沈两家定亲一事是千真万确,绝非传言。只是事到如今……宋家儿郎毕竟已是这般情形,沈家如要悔婚,却也教人挑不出错处。
“好了,不过是无稽之谈,诸位何必这么上心。”周首辅一锤定音,结束了这场议论,“诸公若是有暇,还是看看手中同僚的上疏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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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宋令璋和沈辂刚出了政事堂,沈辂便从宋令璋手上接下了一半奏折。两人各自抱着一摞奏疏,不急不慢地往司礼监走去。
“今日状元郎和探花郎……倒是教我们措手不及。”沈辂轻声道,“他们会不会是提前得知了你的身份,故意这般行事以向你示好?”
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沈辂从不敢轻信“巧合”二字。虽说岳李二人都是寒门子弟,理应无处得知皇城卫提督便是当年的镇南候府二公子,但是以当今朝堂的局势而言,难保这二人背后是有人指使。
他们不得不防。
“我也在想这件事。”宋令璋沉声道,“皇城司已经去查了。”
“那便好。”沈辂点了点头,却忍不住又道,“倘若,他们真的只是感念宋沈两家的恩情……”
“那也未免有失谨慎。”宋令璋神色冷淡,“若非你我事先做好了准备,险些教他们坏了大事。”
沈辂并不意外宋令璋会是这般态度。
倘若岳逊和李肃是去年这时呈上的这两封陈情书,她自己倒也还罢了,宋令璋却免不了要被先帝几番猜疑试探,一着不慎便会落入死局。也幸而岳李二人是今日方才呈情,他们早已做足了准备,方能就势提起为“宋沈案”翻案一事。
“倘若他们背后无人指使,入了官场却还如此鲁莽行事,只怕这官职也很难坐稳。”沈辂缓缓道,“不过……”
“不过,假若他们真是满腔赤诚……”宋令璋闭了闭眼,“但凡你我在朝一日,总还能护他们一日周全。”
沈辂无声地点了下头。
倘若这两人并非献媚逢迎,而是真心惦念着他们父辈的恩义……无论如何,他们总要承这份情。
“且不说他二人了,我倒是有些担心你。”宋令璋转过头看向沈辂,“今日你当朝揭穿了身世,不要紧么?”
“不妨事。”沈辂摇了摇头。
若是说稳妥的做法,自然是等沉冤昭雪之后再恢复身份更稳妥一些,但是她不可能眼看着旁人为她的父兄呈情,而自己明明站在朝堂之上却什么都不做。正如宋令璋在金殿上的那一跪,她也要亲口替父兄喊出那一声“冤枉”!
“宫规中从没有罪臣子女不得入宫的条例。”沈辂看了宋令璋一眼,“而我是以陆家养女的身份进宫,文书上也是这样写的,手续上没有任何差错。”
宫人名籍是由尚宫局掌管,想涂饰一二其实并不难办。至于沈辂如何会成为陆家养女……真要追责也该是去追问当初把她丢在路边的那两个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