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姬玉探过女监,姜落便被移至云光殿飞阁关押。飞阁四面邻水,只一条曲桥与外相连,确是一处方便看守的所在。
公孙少登上飞阁,见姜落披发素衣坐在榻上,拥着鹅黄色锦被往阁外张望。
“你在看什么?”公孙少问道。
“苍鹭,”姜落重新坐好,淡淡说道:“一只苍鹭原停在栏杆上,被你惊跑了。”
“你倒清闲得很。”公孙少走去榻边跪坐下来。多日来他三天一问诊,总被姬玉叮嘱盘问不免有些厌烦。
“那医士为何烦恼?”姜落问道。伸手手心朝上置于几上,公孙少三指搭上寸关。
见不得她闲淡模样,公孙少瞪她一眼,说道:“有人命我趁机毒死你。你可小心。”
姜落轻轻摇头,抿唇笑道:“那你岂不为难?若姬玉知道此事,可不得了。”
指下脉象浮动,不似往常。公孙少微一蹙眉,不再与她拌嘴,垂眸入定,细数脉理。
流珠走脉,回旋有力。公孙少不擅妇人脉象,抬指缓了片刻,又落指仔细分辨。反复三回,皆是相同脉象。他额上已沁出细汗。
收回有些汗湿的手,公孙少扶地站起。在姜落清明目光下他无从撒谎,只得低头,说声告辞转身下楼。
姜落始终噙着笑,目送他步下木梯。
新都城南,百济堂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医馆。今日因换了一位不熟的医士坐堂,客人比平日少了一半,只三两人候在外堂。
公孙少进去堂中,医童迎上前欢喜道:“公孙师兄,晁臽师兄回来了!”
晁臽?公孙少本心事重重,如今听晁臽回来亦有些雀跃,“他现在何处?”
医童手指小间,“师兄又给老师带了许多医书,老师要紧读书,师兄只得代他在里面看诊。”
“老师还是这般视书如命。”公孙少感慨道。
晁臽在问诊不便打扰,他只得先进去后堂拜见老师。
徐公已年近六十,虽近年须发半百,但身体康健,面色红润,白里透红,脸色比年轻人还要滋润。若不是他深居简出,堪为百济堂的一块活招牌。
见老师果然在一堆书简旁坐着仔细研读,公孙少轻咳一声,执手道:“老师!”走上前去,跪坐在他身旁席上。
“公孙来了,”徐公应一声,并未抬眼。显是正在兴头,不愿被打扰。
公孙少正好不想被盘问,二人正好,一人专心读书,一人安心发呆。
晁臽看诊完毕,掀帘进来,见二人模样,不由发笑。
“老师,可曾找到那本奇书?”晁臽问道。
徐公面上虽兴奋,却有遗憾,说道:“不曾,这些都不是。”他叹一声,放下手中书简,轻揉眉头,“不知为师有生之年能否找到它。”
晁臽过去坐于席上,饮口茶水,劝道:“得失皆是缘分。老师放心我一定尽力为你找到。”
察觉晁臽淡淡倦意,徐公关心问道:“你可是赶路辛苦?如此便早些回房休息。”
“无妨,”晁臽道:“图方便搭了主家的便车,谁知他此次着急赶路,累得我连日不曾安睡。明日定要睡够一天才起。”
知这学生懒散,徐公也不责怪,却对公孙少说道:“少长今日回来这般早,可是有事?你为何忧心忡忡?”
公孙少被老师叫醒,收回心神,勉强回道:“学生无事,我在想旧日的脉案。老师才说寻书一事,我也会尽力帮忙。”
徐公看他几眼,便不再问。晁臽插话道:“老师,不若详细说明在何处得的那本奇书,如此也好有的放矢。”
徐公却面露难色,“不是为师不愿说,只因当年我曾向恩人立誓,不对世人吐露一字与她有关之事。”
晁臽道:“”如今四十几年过去,若老师的恩人仍健在也已是风烛之年,想来若老师只将此事告诉我与公孙,亦不会对她有任何伤害。”
徐公听得有理,遂道:“也罢,我亦不想恩人事迹永远不为人知,今日便告诉你们,也好让你二人明白本门师承。当年我只有十来岁,住在北郡。疫病流行,家人皆死了。我一人逃进山里避疫。在山中见到一位美貌女子。她也得了疫病,不能行动。我未敢靠近,远远跑开。过了两日,我再经过附近,想着若她死了,好歹将她埋了,也算做件善事。等我找到她,却见她仍未死,我于心不忍,扔给她些野果充饥。她求我替她采些药草。我按她描述帮她采齐药草,捣烂了给她吃。三日后她竟痊愈了。她说见我天资尚佳,于医道有缘,问我可想研习医术。我自然愿意。她便传我一部绢书,教我一遍后,她便与我道别。说她有事要办,不能再教我,令我自己研习。说只学皮毛便可养家糊口,衣食无忧。”
讲到此处,徐公慨叹一声,“恩人果然未曾骗我。我确只学得皮毛,也确衣食无忧。”
晁臽不解问道:“老师纠结半生是因遗失了这部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