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两日便是岁末祭礼,隅地城西邮驿中客人稀少。门被从外推开,一阵朔风里闪进一个灰布包头一身黑衣的矮小身影。除去一双明亮的眼睛,从上至下,浑身皆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他进门便回身双手用力合上门,手上亦裹着布条,上面粘着大块漆黑灰迹,看不出本来颜色。背上一个灰布包裹,沉甸甸坠着。
当地人都知乌矶山内有黑金矿藏,官府明令不得开采。偶有附近山民冒险潜入山中捡拾黑金贩卖或自用。看这人一身脏旧衣衫,便知是穷苦人家出身,无钱度日,在岁末节庆之时仍不得不冒险入山捡拾黑金。
良沅看清来人,立刻收了笑容,掸掸手中抹布,复坐下去,懒得招呼。这黑衣少年亦不理人,径自走近堂中火盆,卸下包裹,席地坐下。
堂中还有三位客人,被朔风阻了归家之路。两位行商靠墙坐着低声交谈。一位年轻男子背门而坐,一身武士装备,佩剑横于案上。
少顷,后堂门帘被一手挑开,主事柳石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位青年男子。看他着装厚实,兜头斗篷遮住头脸,应也是长途赶路之人。柳石微微躬身,在前引路,那男子中等身材,落脚扎实,挺拔如松。铿铿脚步声,惊动堂中余人,皆抬头看他。
“大人在此稍待,我去马房为大人挑一匹好马。”柳石略凑近些,压低声说道。
那男子却超过柳石,往外急走,简短说道:“不劳主事,我自去便可。”
待二人出门,良沅赶过去合上门,屋中几人再不理会,各自行事。炉上两个巴掌大的烤饼散出阵阵麦香。黑衣少年拿两根木棍夹起烤饼放在膝上,待饼略凉些,重又踹回怀里,拿起包裹背在肩上,站起出门。
这黑衣少年正是姜落装扮,来此只为偷马。
出了门,姜落在朔风中裹紧头巾,移步廊下,片刻,就见一人骑马从邮驿侧院大门小跑出来,马上正是那被唤做“大人”的男人。才在屋中她听此人口音与姬玉几人一般,是纯正新都官话。再看他如今勒马转弯,正是往西而去。
姜落再站了片刻,见街上无人,沿院墙走近院门。隔着门缝,可见里面木栓。她掏出乌刃,插入门缝,挑开门栓,推门进去,见院中无人,回身合上院门,落下门栓。
马棚在侧院最后,一排茅草盖顶的木棚。一般邮驿均有马匹,供官府信使替换驱使,寻常客人不可使用。隅地偏僻地方,邮驿里没几匹好马,多是附近军营淘汰下来的老马劣马。
姜落在马棚前转了一趟,挑中门边一匹枣红色老马。试着一步一步靠近,伸臂将马的缰绳解下。怕惊动旁边马匹,不得不小心翼翼。一手拉着缰绳,另一手自怀中掏出一块仍温热的烤饼,递至枣红马嘴边下,老马探头,鼻孔嗅嗅,一口吞进嘴里,慢慢咀嚼。姜落趁机慢慢拉动缰绳,牵老马走出马棚。伸手轻柔抚摸老马脖颈,见它并不惊拒,心里稍安。
“好马儿……”姜落一面贴着马头低语,一面再递另一块烤饼进老马嘴里,摸摸马脸。老马脾气很好,温和的大眼,平静地看着她。
姜落再拍拍马背,左右看看无人,牵马走至院门,抬栓拉开院门,手脚并用爬上马背,伏身策马走出院门,右转上了官道,再不管其他,拍马往西飞奔而去。
虽笃定邮驿不会遣人捉拿盗马之人,等他报官再追,她已跑出百八十里,姜落仍一路未停,直跑至天色尽黑,才在一处邮驿勒马停住。翻身下马,拍拍马背,牵马走进邮驿前院,左转至栓马桩,就见一匹马十分眼熟。这马显然也是才歇下不久,马鞍未卸,时而埋头喷气,呼吸粗重。
不想竟能赶上这中原信使,姜落不免犹豫。她原想拿出姬玉与她的路牌糊弄伙计歇息一晚,若是被那信使撞见,恐怕露出马脚,招惹麻烦。牵马退出邮驿,姜落暗做决定,还是连夜赶路,甩开这信使。
一夜走走歇歇,将至天明,姜落赶到陈国边城黑石,她来时亦曾经过此地。因无路引,姜落未等城门开启便向南绕过城池,从荒野小路进入中原境内。
姜落虽不曾去过新都,但当日李桑吉给她讲解山河绢图时,她曾刻意记下主要城池路线。如今按照记忆向人打听一二,便已心中有数。如此赶路,大慨三日后即能赶到新都。一月之期已过,不知小耳近况如何,姜落不免焦急。
第四日午后,姜落终于赶到新都东门外。城门前二里处官道两边遍布低矮茅棚,亦有露天一条草席便是一户人家。此处正是流民聚居之地。午后日暖,衣衫褴褛的流民成群聚集在官道两侧。一眼望去,直排到城关之下。
姜落长途赶路,日夜兼程,衣衫破旧,身形疲累,与流民实在无甚分别,蹲在人群中毫不起眼。老马这几日虽口粮充足,亦累瘦了几斤,如今被她栓在一棵老柳下,垂头啃食树根下的枯草。
因是祭祀之际,有城中富户会来城外行善祈福。远远有马车载着粥桶而来,流民如潮涌上去。姜落不得不左躲右闪,退至老柳树下,才站定就见一骑飞奔而来,马后掀起淡淡烟尘。流民涌上官道,马上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