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金山,延绵十余座山头。如今被开采使用的只在一处山谷,周围五座山头。五座山头皆似得了带疮。一条深约丈许,宽约七尺的壕沟沿山脊绕五座山头一周,其间高处遍布木塔岗哨,彼此护卫呼应。站在木塔之上,视野开阔,山里山外一目了然。因着采矿取土,五座山头被啃噬得面目全非,山林尽毁。各色矿渣亦堆满附近山岭沟渠,山溪从矿渣缝隙涌出,赫黑色的溪水缓缓向东,汇入小河,再入梁水。
谷口,高耸的木栅门紧闭。只能看见门里三处竖起的木塔,每个塔顶四方亭中皆有两名褐衣兵士,双手虚搭弓箭,指向门口长长的车队。
姜落坐于头车之中,透过车窗薄纱往外窥视。车队头上幡旗上黑底黄纹,一只凶兽,狮口熊爪虎身鱼尾。一夜间押运军队已换,却不知这些官兵来自何处。
领头一位中年千户身披青铜战甲,头戴半盔,遮住小半张脸,下颌乱须未理。这千户人虽邋遢,胯下骏马却是纯种的大岳黑骏,毛色鲜亮,膘肥体健,显是得了精心饲养。或是嫌弃守门的兵士手脚怠慢,那马烦躁地运蹄蹬地,口中“哷哷”低嘶。那千户从怀中掏出令牌扬手掷出,令牌飞过山门落进里面。
马前接待小官尴尬扭头,“这、这、军爷这般,我如何向主事大人交代?没有令牌按律不得开门放行……”
未等他说完,那千户骂道:“休再啰嗦!我管你如何,军爷我人已押到,若你不收,我便拉回营里,随便如何处置。”说罢勒缰调转马头,就要回程。
那小官吓得追上去拦,“军爷,万万不可啊,还请稍等片刻,我家大人已在路上,稍后便至!还请再等片刻!”,嘴上劝着却不敢靠近,唯恐被那马踢死。
正此时只听山门里落栓之声,随后木门“吱嘎噶”缓缓拉来,一位高大男子站在门内,满脸怒容。他显是匆忙赶来,虽呼吸平顺,但墨巾下露出的额上沁着粗汗,脸颊一侧仍余了未擦净的两抹灰迹。此人正是炼金族现任族长车虽,刚过廿十的健壮青年。因炼金洞中炎热,炼金士常年赤膊短裤,难得他特意换上一套合身的靛青短衫长裤,虽同色腰带扎得有些仓促,衣襟未整。他的身材异常高壮,肩背宽阔,手臂粗壮,短衫袖口高高挽起,右臂上露出三只錾金臂环,这正是炼金族长的信物,寓意三牲献祭。
因世代锻造冶炼,炼金一族多筋骨强壮,高大有力,肤色黑红,眼睛微凸,内有血丝。车虽亦是如此。此刻因一时急怒,他的一双暴眼,放出凶悍之光,令人不敢直视。
然此时守门小官却如见救星,撩袍小跑迎上男子,躬身拜下,唯唯告罪,“车虽上师,小的无能,打扰大人正事,罪改万死。只怪小的位低言轻,阡胥大人有事未归,这位军爷不能交割差事,还请上师过去与这位军爷说明此事,莫勿了上师大人的大事。”
车虽身后,随他出来的一位赤膊男子怒瞪他一眼,冷哼一声,上前两步,躬身呈与车虽适才捡到的令牌。车虽接过令简,还未开口,那千户先收住马势,横马于路当中,转头斜撇车虽,耻笑道:“我还道多么金贵的人物,百请不出,原来也是个耽于美色的窝囊货色。啐!”一口口水啐在马前,车虽几人皆是色变。
小官恐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紧张望向车虽,才要劝解,只听“咔”一声,车虽手上令牌碎成几块。他扬手将碎木朝那千户坐骑掷出。他本臂力惊人,又曾稍做练习,盛怒之下,几块碎木竟似有飞镖之势。战马五感灵敏,扬蹄欲躲,然到底慢了半拍,一块木碴匕首般刺入马的侧腹。
那马享福太久,既受伤又受惊,啸叫一声,四蹄腾空,掉头往后逃去。那千户险被掀下马去,屡屡收缰,奈何马已惊疯,完全不听他的驱役。逃出数丈方听见他不甘咒骂之声。随行兵士面面相觑,滞了一瞬,齐齐转身,后队变前队,追随长官而去。
按律,炼金一族不得擅自出山。车虽目送押送官兵离去,转眸深看头车帐帘一眼,利落转身,粗喝道:“开门,送亡女入山。”
那小官如梦初醒,转头招呼接应诸人上去御车。一阵忙乱之后,车队终于再次驱动,七辆马车依次驶入大敞的木门。
约一刻,车队原路返回,小官上前一一掀帘上下仔细查过,空车无误,方长吁一声,暗自庆幸,幸好未出差错,否则只怕大人回来无法交代。
山中一处小院,落英谷诸女共十人,围站在一起。对面炼金山诸人却有二十余人。虽是男儿恬羞,仍不免有几个心急的挨挨挤挤、探头探脑。
姜落安静站在姜田侧后,被她护住大半身形,隔着帷帽细纱,偷偷打量周围。据说上回因行婚亡女人数只有七人,炼金山颇为不满。今日满满十位妙龄少女立于近前,也未见这位年轻族长展颜,莫非他一直是如此铁面模样。
车虽粗看了一遍对面诸女,问道:“她为何不摘下帷帽?”
姜田知他所指,从容答道:“她乃族长之女姚华,自幼体弱,路上又染了风寒,不可见风。”
话音未落,炼金山众人中就有人按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