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棠一个翻身坐到卫迟身上,卫迟低低闷哼一声。
“卫小官人,不管哪一世,能遇到你、被你喜欢,是我阮棠从生到死发生的最好的事。你回去后,就算没有我……”她湿了眼,突然觉得要卫迟在一而再、再而三失去自己后,还好好生活什么的,很残忍。如果他是薄情寡义的人多好。不是说“情最难久,故多情者必至寡情”吗,可能时间拉得长一些,再怎么深的感情也会被年岁稀释吧,可人活下去,总要有个念想的。她说:“我不愿意你一遍又一遍沉陷在过去,生离不好说,死别是谁也逃不掉的……卫迟,我在奈何桥那头等你,到时你要告诉我,人间又多了什么好吃的,你见过什么新景色,惜诵和师兄的孩子长大后有什么际遇,一定比我们的精彩吧……你如果答不上来,下辈子我不和你过了……”
其实他们都清楚,一个开过鬼门、一个从草木生中复活过,都是入不得轮回、没有转世的。
阮棠伏在卫迟身上,紧贴的身子微微战栗。
“你答应我。”
“好。”
卫迟像是答应了别人对自己的一场凌迟。
“你活下去,万一找到了新法子。”
“好。”
阮棠亲着他,疯狂地热烈地,撑在他胸前的手摸到一阵阵混乱的心跳。
风吹着屋檐下没有点燃的灯。卫迟轻手轻脚掩了门,在院中仰头站了好久。这屋子是从一个猎户那租的,墙上挂着一把弓和几支箭,卫迟取了来,跳到墙头,弯弓搭箭对着浩瀚夜空,对着所有加诸他身上的不幸。他咬紧了牙,压住胸腔里那股即将迸发的滔天怒意,想起楼家、想起阮棠……“咻”的一声,很普通的弓箭,在他手里如附神力,穿云破风,刺透沉沉夜幕。一箭又一箭,箭筒空了,弓拉断了,他颓然坐下,咽下喉头的所有血泪。屋内的灯火照着熟睡的人,他望着满窗灯影,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师父给他和李辞彦推算命数。
“不好,要当鳏夫。”
“你也不好,也会丧妻。”
师父摇着花白的头,忧心焦急:“这可怎么办……我得好好想想。”
老头子关在屋里想了三个月,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只是安慰他们:“天命有数,我算的不一定准。”后来师父把四具偶人偷偷交给他,说他的命比李辞彦的不好改,草木生也没那么好学,要加倍努力。李辞彦的鳏夫命怎么改掉的他不知道,他的命倒是应了师父的话。
第一场雪还没下来,裂缝贯穿整片天的时候,大地开始震动,河水漫上村庄,城池的房屋像簸箕上的面粉被抖落,母亲抱着小孩、儿子背着老父,奔跑、跌倒、哭喊。阮棠在睡梦中被摇醒,睁眼看到房梁上的积灰一蓬一蓬落下,卫迟泰然自如地躺在她身边。
她好似一粒轻尘,要飘起来了。她抓住卫迟的手,卫迟摸摸她的脸,神色平静:“阿绵,别怕。”
“要结束了是吗?”
“是。”
“我在桥那边等你。”
“好。”
“你不许食言。”
“好。”
“卫迟。”
“我在。”
阮棠的意识渐渐远了,远到模糊不清了。她抱住卫迟,说:“卫迟。”
瓦片掉下来,外头是绚烂的极光,笼罩每一座房屋。
卫迟的手随着阮棠的消失缓缓收紧,最后怀里只剩尚有余温的衣物。更多的瓦片砸落,灯盏被打翻,极光掉到他手边,他伸手去挡,泪眼朦胧中光晕一圈一圈,像极那年上元,桑陵城里随风摇荡的花灯。
耳边是震天巨响。他保持着一手弯曲拥抱、一手抬起挡光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寂静吞没了骇人的天崩地裂,什么也听不见了。他放下手,墓室里的长明灯把他的影子投到砖石上,漆枕已四分五裂,却不在自己头下,被人丢在了地上。他猜想是有人进来过,把漆枕劈碎了。棺椁里阮棠的尸身完好,应是过了很久了,但没有一点腐坏。
卫迟半趴在那,目不转睛地看着阮棠。他看到阮棠手指动了一下,看到阮棠睁开眼对他笑了笑。他也笑了笑,下一刻发现阮棠还是紧闭着眼——是他的幻觉。他又听见阮棠在喊他,声音从墓道里、从耳室、从四面八方传来,他疯了一样到处找,踢倒了陶罐、打翻了铜镜,镜子里他的头发花白了,他明明才过而立。
“卫迟,我在这。”
东南角堆放衣物的箱子上,坐着一个栩栩如生的精致人偶,猴儿大小,正向他招手。
卫迟踉跄着走过去,跪倒在箱子前,伸出一根手指小心地、怜惜地想触碰,小人偶抱住他的手指,泪流满面:“卫迟,是师兄,他说师父当年给他留了个收容魂魄的偶人,本是要给惜诵用的……啊!”
卫迟捧起她,像捧着举世无双的珍宝,谨慎虔诚、欣喜若狂。
“卫迟。”
“我在。”
“你头发都白了。”小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