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第一次见吴用,是在东溪村中的那棵古树下。
古树巍峨参天,虬结缠绕,枝繁叶茂,树干扶摇而上,三五人环抱不下。
临近村子都拜它为神,下段的枝叶上系满了祈福愿带,随风飘扬。
纵使秋日将近,古树却仍旧生机勃勃,毫无枯败之色。浓密的枝叶遮挡了炽热阳光,投下一片晦暗的阴影。
吴用就那样立于树下。修身如竹,面寒似霜,浑身散发着清冷漠然之气,微微颔首盯着地面,不知在看什么。
他似与身后的古树融为一体:前者身处人世红尘,却古井无波;后者承载万家祈愿,却寂静无声。
你兀的冒出一个念头:
莫不是神官现世,来人间赐福了?
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吸引了这位‘神官’的目光。
原是一只折翼的雀鸟。凌乱的羽翼挣扎两下,随后便没了动静。
他是正巧碰见,还是一直冷眼旁观?
你边思索边抬头,却与他略带审视与探究的视线撞个满怀。
只这一眼,你便瞬间在心中确定了答案。
你向吴用微微颔首算是见礼,随后走过去撩袍蹲下,用手帕将那雀鸟包起。
吴用忽然开口:“它活不长了。”
折翼之雀,离群孤鸟,如何能活?就算以药续命,也不过苟延残喘,好没意思。
你淡淡回了句:“我知道。”
“那你……?”
“我既瞧见了,总不能见死不救。”
吴用微微一怔,随后笑道:“小宋大夫悬壶济世,当真令人敬服啊。”
这话说的语气古怪,但你也懒得探究。
你站起身拍了拍下袍的灰尘,对他扯出一个假笑:“不比吴教授教书育人,桃李天下。”
吴用闻言,笑意更甚,对眼前这个不过豆蔻之年的小姑娘多了几分兴趣。
你二人头回见面,没有自报家门,没有客套闲话,反倒一上来就是针锋相对,暗暗较劲。
他一个乡村教师,拢共才教了几年书,哪里就‘桃李天下’了?
同样的,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大夫,才跟着哥哥到郓城不过半载,平日里只给些街坊四邻看病义诊,如何能称得上是‘悬壶济世’?
有趣,实在是有趣。
但与吴用不同的是,你之前因为传闻而对他生出的好奇,此刻都被消磨了七八分。
村中对这位学识渊博的吴教授很是敬重,关于他的传闻也数不胜数。
有人说他是文曲星下凡,看不上那些黄白俗物,这才隐居乡野;也有人说他是应试落榜,不得已做了个教书先生;更有人说他本该高中状元,却因‘无用’二字丢了功名,永不再录。
传闻真真假假,叫人琢磨不清。
可此人的心思深沉、冷心冷性,你如今倒是看了个分明。
你只想着日后要离他远些,莫要招惹这捉摸不透的狐狸才好。
你捧着雀鸟匆匆告辞,却不知某人在你身后注视良久。
吴用其实很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
毕竟这穷乡僻壤里忽然出了一个妙手回春的‘小福星’,又是那‘及时雨’的亲妹子,他想不知道都难。
但这并未激起他的几分好奇。
他早就将自己过成了一池深潭,往日的嬉笑怒骂皆是潭面的涟漪波纹,激不起潭心半点动荡。
一杯清茶,一卷旧书,汇成了吴用波澜不惊的日子。
闲适安然,却索然无味。
周围弥漫着一股淡淡桂香,其中似乎还混杂了几分苦涩药味。
那是你身上留下的。
几朵桂花飘落潭中,点缀在平静无波的潭面,又慢慢沉入水底。
吴用的脑海中涌现出许多关于桂花的诗词,最后却只留下李太白那两句——
海云迷驿道,江月隐乡楼。
复作淮南客,因逢桂树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