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浩浩荡荡,终于到了猎场。皇帝到底已年逾五十,一路舟车劳顿,多少有些疲惫,便命纳兰赞德简单布置了些酒菜,男宠薛槐于一旁侍奉,才使得纳兰斟讨了个巧假。
这一天折腾下来,一众贵女儿郎皆腰酸背痛,便早早地各自安歇在帐子里。纳兰斟瞧着四下无人,只有羽林军简单地巡逻,便独自来到草场,来到马厩环视了一圈马儿,见它们吃饲料吃的正香,便笑着说:“好马儿,多吃些,明天有你们出力的呢。”四下安静的很,只有萤虫飞舞声,便自顾自地接着道:“有时候真羡慕你们,可以在这草原上自由驰骋,只有皇家来了才劳作一回,算得上天高皇帝远……哪里像我们……”说罢竟听见身后似乎有脚步声,转头竟看见了沈琢玉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自己。
纳兰斟有些尴尬,唯恐自己跟马儿自言自语的傻话被他听了去,可现下只有二人,只得硬着头皮站起身来,福了福道:“郎君胜常。”沈琢玉不复那一日的拘谨,淡淡点了点头:“起来吧。可是宅家差你来检验马匹?”纳兰斟微微摇了摇头:“是奴才自己觉得太闷了,今晚有赞德和薛大人在帐子侍奉,才叫奴才讨了个巧,出来闲逛片刻。”回话的功夫,沈琢玉已经走到了马匹旁边,抚着马儿的鬃毛,轻轻吟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贵人渴望自由自在的生活,便把这些告诉它们,是吗?”
纳兰斟知道他把自己的痴话都听了去,本该羞赧,可看着他于月光下松竹一般的身段,以那葱玉样的手指轻轻抚摸马儿时黯然神伤的姿态,一时竟有些神往,可静下心来细细回思这话也有些哀伤,便道:“明月直入,无心可猜。郡王七窍玲珑心,知道奴婢身不由己,正如殿下一样。”
沈琢玉听罢这话不由得转身,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眼前的少女。素静清秀的面不加粉饰,平日里跟着妆容精致的纳兰赞德一起几乎衬不出她来,可如今于朦胧月下仔细端详,竟有一丝天然去雕饰的味道。他恍惚中记得她似乎是纳兰仪的族人,而纳兰仪因为进谏得罪皇帝被枭首示众,才明白方才这少女所言。
纳兰斟瞧着沈琢玉半晌也不说话,便道:“奴才纳兰氏,斟是宅家赐的名字,以时刻警醒自己。现在殿下可想起来奴才是谁了?”沈琢玉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少女的神色有些复杂,想着当年纳兰仪是为父亲而进言,心里难免一阵愧疚,便道:“是小王和父亲连累了纳兰大人……”纳兰斟摇头:“殿下言重了,阿公是罪臣,同皇嗣和殿下无关。奴才和赞德乃罪臣之后,不敢邀功,这样的话叫别人听去又该作文章了。”沈琢玉看着她如此谨慎小心,心里难免憋闷,想着轻快些的话题,看着那马儿冲着自己轻轻嘶鸣一声,便顺口道:“贵人可会骑马?孤幼时憋闷,爷娘却不能相见,每每念及家人,便于围场驰骋,可暂排苦思。贵人不妨试试。”纳兰斟听罢微微一笑,颔首称好。
月影浮动,萤火灼灼。二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竟不觉得时间过的快。虽然身份悬殊,可当今的情形可谓是同病相怜,谁也不比谁好到哪里去。纳兰斟没有把这个不得宠的傀儡皇子当成殿下,沈琢玉也没有将眼前身份尴尬的女子当成宫婢。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整整十七年,纳兰斟都没有这样同人畅快地闲话过,于沈琢玉亦然。聊到最后,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四周一片难得的静谧,可气氛却不觉得尴尬。纳兰斟心中微微悸动,不曾想和这样身份的男子同处,却这样轻松自然,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一层不易察觉的淡粉浮上面颊,于是下意识地去看沈琢玉,却惊讶地发现他也在看向自己。
又是四目相对。纳兰斟几乎溺在那一汪水一般的眸子里,果然天然一段风骚,悉堆眼角。沈琢玉那微微上扬的眼尾好似一段绒毛,于纳兰斟的心尖上一扫,忍不住整个脸都烧了起来。心里却忍不住想,这个郡王生的这般模样,不晓得是多少大宁贵女的春闺梦里人。只可惜好好的一个英才,却被如今的局势所耽误……不过这样一来,他身边自然干净。想到这里,纳兰斟几乎被自己的念头噎住,嗓间一片干涩,不由得剧烈咳嗽起来。
沈琢玉忙去拍她的背,缓了好半天才停下来,看着纳兰斟不施粉黛的面孔因为咳嗽而染上嫣红,两片樱唇也跟施了胭脂似的红润,纳兰斟本就生的标致,如今平添艳色,沈琢玉一时看呆竟有些羞赧,忙扭过头去,于腰间摸出一壶水来,道:“先饮两口润润喉吧。”纳兰斟接过那软壶,对嘴饮了好几口,才反应过来这是沈琢玉的随身带着的,一时竟不知道下一步如何办了,只木木道:“奴才方才君前失仪……”接着将那软壶双手奉上,“还请郡王责罚。”
沈琢玉忍不住笑了出来,淡淡道:“你我二人聊了一晚上,现在倒是想起来君臣之仪了?贵人放心,这软壶今晚我还没用过,干净的很。”纳兰斟见他错会自己意思,便慌张道:“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话音未落,沈琢玉便打断道:“我知道。只是知音难觅,我不在你面前称本王,是当贵人为知己。贵人也不必自贬身份自称奴才。”纳兰斟听罢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