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大叶山,雪雾弥漫。山顶的护国寺内,金钟洪鸣,佛音袅袅。寺院厢房里传出沈氏义愤填膺的声音,“回去作甚,讨人嫌吗,要我说,咱们娘仨留在寺内过年,正好遂了他们的意。”
“咳咳。”榻上的徐画梨咳了两声,看着嘴硬的沈氏,耐心说道,“阿娘,果真不想要这管家权了吗?”
徐画梨心里最清楚自家娘亲这心口不一的毛病,这些年又因心直嘴笨,没少在祖母和姑母那里受气,偏偏气急了,也只私下里默默发泄。好容易这管家权就摆在眼前,这叫沈氏怎能咽下这口气。
“就是想要,也得你祖母肯给才行。”沈氏被戳破心思,气势也弱了下来。
“阿娘何必在意父亲的话,想要这管家权,咱就去争一争。算算二伯父外放已满五年,今年应当是回京过年,那么六姐姐也会从岭南外祖家归来,年关将近,家里大事小事一箩筐,姑母便是真心去管,怕也忙不过来。”
沈氏掐着手指算了算,“可不是嘛,你二伯父此次回京定是要升迁的。”
“到时来拜见的二伯父的宾客肯定不在少数,接风洗尘的筵席也少不了,若真让已出嫁的姑母来操办,来访的官眷见了,定是要笑话诚定伯府上不了台面,最终还是得母亲出面操持。”徐画棠很快明白了其中关窍,向沈氏解释道。
徐画梨接着说,“与其等姑母忙不过来时,母亲再回去,手忙脚乱地接手烂摊子,不如大大方方回去,顺势接下管家权,做出一番成就来,也好让祖母刮目相看。”
沈氏虽性子木讷,好歹出身济宁侯府,管家理事自是一把好手。徐三娘子被伍老夫人骄纵长大,婚后又长居娘家,论起真本事来,是比不上沈氏的。
“好,那就回去。”沈氏本就心有不甘,听完两个女儿的分析,一下子就被说动了。刚要拍板定论,瞧见榻上的病容憔悴的画梨,又退缩了起来,“还是等年儿大好了,我们再启程也来得及。”
“不可!”画梨出声阻止,语气急了几分,忙又咳了起来。
前世沈氏就是为了照顾她,在寺内住了小半个月才启程,又碰上山中大雪,耽搁了好些时日,月底才回到府内。不仅要接手徐三娘子的烂摊子,还要处理各种庶务,以至于二老爷回京之事没来得及打点,迫使二老爷在除夕当夜才回到府内。明明是替徐三娘子善后,不仅没了功劳,事后还受了老夫人“打理不周”的苛责。所以,沈氏必须提前回府。
“阿娘,你可以先回府,留下阿姐陪我就行了。”画梨提出折中方案。
“不行,你阿姐也病着呢,叫我如何放心。”沈氏一口回绝。
画梨见状,悄悄向姐姐递了个眼色。徐画棠会意,随即开口,“母亲,我已大好了,你瞧着我气色红润,哪里还需要照顾,再说有我照顾年儿,您还有什么不省心的。”
“嗯嗯,我保证听阿姐的话,静心修养,绝不贪玩。”画梨竖起三个手指严肃说道。
沈氏本来还想说什么,只好妥协,“罢罢,你们姐妹两是竹篙里捻灯草——一条心。我要是不同意,你们怕是要连夜收拾行李,与我一起回京了。”
说完,母女三人哄笑一团,屋内温馨一片。
次日,徐画梨的烧完全退了,沈氏彻底放下心来,收拾了行装,留下一半人马,匆匆赶回京。
沈氏走了五日,徐画梨的病也好了一半,借故让姐姐先行回府,帮沈氏处理庶务。自己仍留在护国寺,等身体恢复后,再出发回府。
她把人都支走,一方面是为了让徐画棠和沈氏增进母女感情,毕竟前世,在她还没醒来时,沈氏就已把徐画棠秘密送往道观了,这一世虽解决了误会,姐姐也留了下来,但保不准沈氏什么时候又起了心思。
另一方面,她是想找千慧大师,询问自己命格之事。命格所言,终归是悬在她胸口的一把刀,不知何时,这把刀就落了下来,要了她的小命。
等她去拜见千慧大师时,却被告知大师下山讲经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她只好借着养病之名,继续住在护国寺内。
时间一晃半个月,仍旧没等到千慧大师。倒是沈氏来信催了几次,没办法,她只能打道回府。
十一月底,大叶山又落了几场雪,山路泥泞湿滑,马车慢慢悠悠行在路上。车里,徐画梨笼着一只鎏金双鱼纹样小手炉,几案上的铜炉里飘出淡淡甜梨清香。熏香热气扑脸,马车摇摇晃晃,她也昏昏欲睡。
蓦然间,驾车的马儿嘶鸣跃起,车身猛烈晃动,徐画梨从座位上跌下,一旁的云徘月徊赶紧上前去扶。
待马车稳定下来,月徊不满地冲车外道,“作甚么动静,都惊到姑娘了!”
车外传来车夫战战兢兢的声音,“回姑娘,因雪天视线不好,走近了才瞧见路上躺着一个人,怕撞上去,急着勒马,这才惊了姑娘。”
徐画梨被扶回座位上,伸手揭开车窗帘子,车外银装素裹,触目皆是白雪皑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