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之中,西海之南,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槐江。有神,司法度,掌日升月恒,常着青衣,下弱水之渊,登炎山之巅。
有精怪观之不解,问神何故,其垂目答曰:日将落,月未升,法度有失,天地不存。
数月之后,四海倒灌,大荒覆灭,神魔尽殁,仙妖寥寥,惟余人族残存。
此为人神更替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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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水,万年如一。
数万年后的大荒,还是那个丰饶繁茂的大荒,数万年后的槐江,还是那个青山碧水的槐江。那个据说掌日升月落的神,陨落了,可是日月依旧东升西落。
可见,那个神是假神。
她才不是负责日月守序更替的神。
又或者说,日月就是日月,本就不由神所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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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传来刺耳的鸟鸣,车夫抬头望去,是几只毛色杂乱的大鸟。有青色的,黄色的,还有青黄色相间的,无甚稀奇,只是叫声凄厉了些。
车夫回神继续赶路,忽然间,一只硕大的赤色狗自前方怪石林窜出,其形状甚是凶猛,足足有一成年男子之高,犬牙上还沾着血挂着肉丝,显然是刚饱餐一顿。
那赤色犬转头看见了车夫,便收起獠牙,驻足片刻后,耷拉着尾巴,一步三回头地回到怪石林。
车夫压低了草帽檐,眯了眯眼睛,心想,这槐江山果然不同凡响,连狗都这么有灵性,知道马车里是得罪不起的贵人,都会绕道走了。
哎——他怎么感觉,刚才那赤色狗的眼神,好像是……惋惜?留恋?甚至是……怜悯?
咚!车夫敲了一下自己的头。
嗨吓!在胡思乱想什么,狗怎么会有眼神……
“戴胜,出了什么事?”
一只肉呼呼的小手撩起马车门的帘子,露出一张佯装严肃的娃娃脸。
戴胜知道这小侍女是刻意板正了脸,好唬住自己,但还是不敢有丝毫怠慢,低下头嘿嘿笑了两声:“回沐淑女,无事发生,不过几只大鸟,几条野狗罢了!”
说完,悄悄抬了眼,往帘子缝隙里瞧去。
还没瞧清楚马车内铺的是什么颜色的垫子,帘子间的缝隙就消失了。
戴胜慢慢转回头,紧了紧缰绳,轻叹了口气。
一张薄薄的帘子,隔开的不仅是车内和车外的人,还是两个永不会有交集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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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常羲放下帘子,朝望向窗外的蓝衣女孩俯身跪拜,“殿下,并无大事。”
风拂过窗檐,马车内的空气就此停滞。
沐常羲有些忐忑不安。
小桌上水盂里的冰晶快要完成它的使命,消解自己,为主人带去最后一丝清凉。咔嗒一声,发出最后的嘶吼。
马车四角的銮铃为其欢呼歌唱。
香炉文火也为其低和。
待沐常羲的额角不知落下几滴冷汗时,蓝衣女孩才终于收回目光,轻轻停顿在沐常羲的身上。
“常羲”
一声似轻叹,又似风吹来的呢喃,让沐常羲跪得愈发端正,头也彻底贴在地垫上。由于嘴快挨到垫子,她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是……”
“我告诉过你,不必跪我。”
“是……”
“那还不起来。”
“是……”
沐常羲扶着门框爬起,整了整袖口和裙裾,垂着眼睛又跪坐在旁边的坐垫上。
“我说,”
沐常羲的身体又僵硬了一分。
“你的腿不会麻吗?”
沐常羲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你的膝盖和额头不会痛吗?”
沐常羲赶紧闭上了眼睛。
因为只要泄露了郡主此刻箕踞的样子,她必死无疑。
———
荒凉的古道上,驶来一驾华丽的马车。
马车绕过怪石林,绕过碧水池,再绕过雪崖洞,看着看着,就快要到神山山脚下的门楼了。
神山西侧半山腰上有一片枯死的榕树林,不像其他枯木尚且保留树干枝桠原先的色彩,它是黢黑的。不管是从山脚往上望去,还是从山顶俯视,都像是一颗老鼠屎掉入一锅鲜美清爽的白玉豆腐汤中。让人欣赏美味时,不经意地一瞧,泛起恶心,再难下咽。
忽略掉黑黢黢的枯木林,满山青白、翠绿,在炎热的夏季,倒是令人心旷神怡。此时节,白的是白花槐、广玉兰、女贞、六月雪等,春秋冬又是另外的花树尽态极妍。不过无论是哪个季节来神山,都是青白翠绿,像是刻意为之,每个季节不同白色花树展颜,都是为了维持这幅水墨画卷。
枯木林中有许多合抱之木,这些合抱之木不少已经被天牛、白蚁等蛀空,留下一些大大小小的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