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后,终至今与她坐在后排,车子驶出高架,道路两侧高树林立,夏日里翠绿无边。车内很安静,沉吟感觉他有话要说,很怕他犹犹豫豫打埋伏,如果先来一句“我有事儿对你说”,倒更容易使她吊起心来。好在他很直接。
有些话还是要对她说,好让她提前有个准备,终至今缓缓道:“你妈妈已经嫁人,老公木风,大她四岁,待她很好。他们生了两个小朋友,小女孩儿六岁,叫木榕,小男孩儿三岁,叫木楠。”又看了看她的表情,见无异样,继续说:“你妈妈老公人很好,两个小朋友也都很活泼可爱,等会见了你,一定会非常喜欢你。”
怎么会喜欢她这个外来人呢?她本想沉默,念及他铺垫了这么多,便问道:“为什么?”
终至今明朗一笑,风雅无双,看着她说:“因为你长得好看呀!”口吻哄孩子似的。
沉吟到底是小女孩儿,忍了忍,还是忍不住,便转首往窗外看,不妨玻璃窗上映着他的脸,而他此时正望着她。她像是偷糖吃的小孩儿被捉个现行,笑凝结在颊边,是半开的三月碧桃,娇嫩鲜妍。
终至今看着她,嗓音愉悦,问道:“怎么不笑了?”
沉吟抿了抿唇,避开他的视线。
终至今继续说道:“笑起来更好看。
沉吟不语,小姑娘还是拘谨,得慢慢来,终至今笑了笑,接着前边的话说:“到时候不用怕,舅舅会一直陪着你。”
到此时,沉吟才轻轻嗯了一声。
余晖脉脉,夕阳斜照,院子里蔷薇花开得最盛,浓绿与殷红交织,形成一道绚丽的花墙。长廊架上结着串串葡萄,已到成熟时,红得发紫。终一心带着一双儿女在荡秋千,时不时往大门口看去。在看见一辆车子开进来后,焦急的面上终于浮起了微笑。
她捋了捋头发,又抻了抻身上的裙子,一向举止端庄优雅的她,此时蓦得也有些拘谨。两个小孩儿看见终至今回来,秋千也不玩了,撒丫子争先恐后向终至今跑去,嘴里亲热喊着:“舅舅。”
两个小孩儿个子都不高,只能抱住终至今的腿,亲昵喊道:“舅舅,你可回来了,我想死你了。”
终至今分别把他们抱起来,“在家有没有淘气啊?”
小女孩响亮回答:“我没有,是弟弟淘气。”
“榕榕真乖。”终至今看向小男孩儿,“楠楠有没有淘气?”
小男孩儿嘟起嘴,气呼呼道:“我才没有,是姐姐,我听妈妈话的。”
木榕嘁了一声,表示不信,转眼看见站在终至今身后的沉吟,问道:“舅舅,她就是我们姐姐吗?”
小女孩儿眼睛圆溜溜的,像是晶莹剔透的葡萄,扑闪扑闪的望着沉吟。
终一心此时也走了过来,她长得很美很美,像是院中的红蔷薇,没有刺。风吹起她的头发,带起她的裙摆,更显她身姿窈窕,她看上去最多三十,很年轻。她看着沉吟,乌亮的眸子里有泪光,眼神复杂,更多的却是失去后再拥有的慰藉。
沉吟在与她对视的那一刻,心境亦是五味杂陈,一时捋不出什么来。曾经蔓延到胸口的恨意,无数次将她淹没窒息,只待见到她时燎原爆发。可在看见她的那一刻竟荡然消失无存,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自己的妈妈。
心中幻想过无数次与母亲见面的场景,每次都要被自己强行按压和打断,但还是忍不住想。想了无数回,即使在不久前终至今还给她打了预防针,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眼前这副,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小孩儿了。
终至今适时走过来,先看了眼沉吟,见她情绪尚好,又看向终一心,知道姐姐多年夙愿在此刻要圆满,眼泪已是盈满了眼眶,他揽住终一心的肩,笑说:“姐,哭起来就不好看了,我给你介绍一下。”
不妨沉吟率先道:“阿姨好。”叫“妈妈”她实在是喊不出口,不如自己先掌握主动权。
终一心眼中那抹期翼的光就那么熄灭了,她哎了一声,想上前拉住沉吟的手,又有些胆怯似的,最终什么也没做,只应了一声好。
终至今拍了拍终一心的背以示安抚,又招呼两个小朋友,“快叫姐姐。”
木榕木楠上前甜甜唤道:“姐姐好!”
面对终一心沉吟还有些防备的姿态,突然两个可爱的稚童唤她姐姐,她怔愣了片刻,木木回道:“你们好。”
终至今舒了口气,笑说:“好了,咱们进去吧,外边怪热的。”示意终一心先带两个孩子进去,自己则又向沉吟走去。
终一心恋恋不舍的看了眼沉吟,又牵住两个孩子的手,先走了。
晚霞醉红,像是少女梳妆台上不小心掉落的胭脂,如纱如雾的笼罩在沉吟身上。她姣好容颜便也染了金迷旖旎的霞光,远山黛,剪水眸,鬓角一缕碎发。她身畔是一丛蓝阴雨,那花浅蓝淡紫,似有重重薄愁淡绪般的清冷怅然。这黄昏,这蔷薇,这少女,突然形成了一幅画,有些虚渺飘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