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终踏上了回京的马车,甚至没踏上过渝州的土地。
但好在,音音的尸骨我请宋辙埋在了渝州。
总算是回家了吧。
抵达京城那日,平常几月都难得一见的父亲亲自将我带下马车。
他眼下乌青一片,比起我几个月前见他时似乎苍老了许多。
我大病了一场,梦里光怪陆离,我看到很多荒诞的场景,也看到很多曾经日思夜想的人。
我看到八岁那年自己因嫉妒江尽歌,诱骗她喝了长公主给我的药。江尽歌痛得满地打滚,我躲在角落里冷眼旁观。
我很快为我的恶毒付出了代价,当晚,母亲给我做了一桌子我爱吃的菜。我一口没吃,她也没有。
她摸了摸我的头说:"阿年怎么不吃?是不喜欢吃了吗?"
我窝在她怀里抬头看着她,摇头:"阿年不吃,会死的,阿年想活着。"
她的半张脸隐匿在阴暗中,唇角微微勾出浅淡笑容。
"阿年不想跟娘亲一起走吗?"
"阿年不想走,阿年还想抓蝴蝶。"
"……"
房间里静默下来,我心里一阵发慌。
我急切地抓着她的衣袖:"娘亲,是阿年让你为难了吗?阿年知道错了,明天阿年去给长公主磕头,阿年跟妹妹道歉。娘亲,阿年真的知道错了,阿年再也不敢了。娘亲不要生气好不好?"
她沉默不语,只低着头看我,脸色晦暗不明。
我双眼流着泪死死抓着她的衣襟,哭出声来:"连娘亲也不要阿年了吗?"
她咯咯笑起来,那笑容仿佛夏花般灿烂,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明明是阿年不想跟娘亲走。"
她在我面前喝下了毒酒。
我在她怀里睡了一夜。
第二日,我看到我那父亲一夜之间花白了头发,却始终不敢踏进母亲的院子。
音音和烟烟哭做一团。
是我亲手害死了母亲。
我死死咬着唇,看着眼前掠过的一幕幕情景,清楚地知道这是梦,可就是醒不过来。
我此生最后悔的事便是小时候伤害了江尽歌,以至于母亲不得不为我的的行为付出代价。
当年的事本来早已在记忆里模糊,如今却在梦里被人将伤疤撕开,伤疤下面血肉模糊,尽是恶心。
我当年怎么那样恶心?江尽歌不过才七岁,我怎么下得去手?母亲又做错了什么?要代我去死?明明最该死的人是我。
这个梦反反复复,我只能看着母亲一次一次地失去生机,我无能为力。
我紧紧攥着手指,早已哭不出声来,
梦里忽然又换了场景,这次我坐在母亲曾坐过的床头,而床上躺着的是不到十岁的烟烟。
音音则在一边小声哭着。
我看到自己呆呆愣愣的表情,眼神空空洞洞的。
这又是什么时候?
我茫然不知所措,忽然门外一声烟花炸响,继而又同时响起几十束烟花绽放的声音,窗外亮如白昼。
我怔怔看向窗外,一瞬间想起这是十二岁那年的除夕节。
父亲戍守边关整整两年,我也在长公主手下苟延残喘整整两年。
在这两年中的除夕夜,烟烟被活活饿死了,她死后我甚至没能让她入土为安。
她被丢在了乱葬岗,我找不到她的尸身。
我头痛欲裂,害怕又会看到什么可怖的场景。掐住自己的脖子逼迫自己醒来。
可偏偏这场梦非要跟我作对,又让我看到方执在暴雨中被山匪砍了数十刀。他浑身是血,被雨水冲的满地都是,周围的土都浸染得变了颜色。
方执,他救了我,我却扔下他走了。
那么多人,他独自面对那么多人,他要怎么活下来?
我都做了什么?
我不敢再看,死死捂住眼睛。可这时,我又听到音音凄惨的喊叫声,我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音音!"
我哭喊着她的名字,不顾一切地去找她。
可我找到她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那群禽兽□□而束手无策,我甚至都触碰不到她。
我崩溃大哭,像疯了一般冲上去想要护住她,却是无济于事。
我仿佛真的过完了这一生。
我立在这些一遍遍循环的情景中,一遍遍目睹自己曾经的恶毒与现在的无能。
目之所触,皆是一片疮痍。
"快醒来……"
我抱头蹲下。
"快醒来……都是梦,快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