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信上确实是郭曼云的字迹,用簪花小楷写在薄薄的棉连纸上,不过寥寥数语:
开信,小染必逢喜,九泉之下,吾心甚慰。皇恩浩荡,不过是匹夫弄权而已,宝藏必有宝藏的归处,贪婪者也该有贪婪者的命数,吾夫庭轩,吾在九泉,盼你归来!
燕帝看完信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仓惶地将信纸上上下下看,再翻过来看,确实只留了这么几个字,再无别的内容了。
他不甘心啦,他费尽心思折腾多年,竟等来郭曼云这么几句话,且还都是骂他的话,骂他是匹夫、骂他贪婪,还要他去死,可恶的郭曼云,太过份了。
他气得转背一把扫落了案上的杯盏,“噼里啪啦”一阵脆响,杯盏碎了一地,殿内的宫仆皆吓得战战兢兢,唯有洛染在暗暗地扬起嘴角,她深爱的郭娘娘当真是从没让她失望过。
燕帝仍是不解气,大唤了一声“赵公公”。
赵公公吓得差点肝胆俱裂,颤着声儿回应:“奴才在。”
燕帝咬着牙,眸中好似燃着熊熊大火,指着地上一堆碎皮/条,厉声吩咐:“将这些东西拿出去,给朕烧成灰,再将灰洒在郭妃的陵墓前,还有,自此不得再给她的陵墓上香,朕要让她的墓变成一座孤墓。”
少女可听不郭娘娘被辱骂,忍不住回怼:“这有何要紧的,此处不供奉郭娘娘,待我去了南蛮国,自会第一时间给她在那边建一座衣冠冢,由我来亲自供奉她,再说了,郭娘娘过世多年,其魂灵怕是早已升入天堂,压根儿就不会在乎燕国这座陵墓。”
燕帝此时正无处撒气呢,转头怒视少女:“你是被她带大的,没错,你们都一个德性,狡猾刁钻,都不是好东西。”他说完将手里的信揉成团,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那纸团被摔得滚了滚,滚到了案桌脚下,终于滚不动了,明晃晃地躺在那儿,恍如郭曼云的一只眼睛,嘲讽地看着殿内发生的一切。
燕帝好似已发了疯,气吁吁地大步跨到那案桌旁,提脚就将纸团踢出来,厉声大吼:“将这个也烧了,通通给朕烧了。”
赵富公吓得战战兢兢,连忙将纸团与地上的碎皮/条拢于一处,“是,奴才这就去烧。”说完卷着那一堆碎物躬着背出了殿门。
少女本还想拿一点碎物做念想,如此,却是没机会了,罢了,只要郭娘娘在九泉之下安心,她也便不奢求其他了。
她抬眸看了眼燕帝,语气仍是毫不客气:“我与郭娘娘不是好东西,敢问皇上,你又是什么好东西?”既然已经恩断义绝,她便不会再叫他父皇了。
燕帝气得眼圈发红,下额处松软的面皮也在暗暗发颤:“你别以为朕现在不能把你怎样。”
少女面无惧色:“你现在确实不能将我怎样,否则这和亲之事又怎能成行呢?”她顿了顿:“多的话我也不想再说,唯有一事请皇上记住,容瑾安,则燕国安,容瑾亡,则燕国亡。”说完转背头也不回地出了太和殿大门。
那大义凛然的架势,那不屈的背影,俨然连他这个皇帝、连燕国的皇权都不曾放在眼里。
燕帝气得捂紧胸口,好一会儿也喘不上气来,自坐上龙椅至今,他何曾被人如此恶怼过,哪怕与太后斗法多年,也不曾如今日这般狼狈啊,他当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
他滚了滚喉头,艰难地忍下了心底的恶气。
罢了,看在从卓尔手里得了两张临摹的藏宝图的份上,他眼下须得忍了,须得让这和亲之事顺顺利利地完成,待他再从向阳会手里追到剩余的两张藏宝图后,便不会再受制于任何人了,
而在殿外,洛染走下台阶后又回眸朝身后的太和殿看了几眼,这是个她无比熟悉的地方,是她曾因渴望父爱而凝望无数次的地方,也是她因郭娘娘之死而厌恶多年的地方,自此,这里一切——这殿前一道道的台阶、这巍峨的宫门、这檐角清脆的铜铃,她皆是无缘再见了。
这一日是七月半,是她的生辰,这一日她没有了“红红”,也没有了“父皇”,从这一日起,她须只身前行,面对人生里茫茫的未知、面对陌生的国度与陌生的人群、面对命运崎岖的征途。
她一点也不害怕,从她懂事起,她所走的路就从未平坦过,但她从未失去过希望,也从未失去过快乐,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她必须一往无前。
此时容宅里,张慕正在给容瑾清毒。
他脱了上衣,俯身趴在床榻上,无数根银针刺破他背上的皮肤,进入了他的穴位、脏腑、骨髓,钻心的疼痛蔓延全身,他隐忍地咬着牙、握着拳,身上汗如雨下。
张慕也累得大汗淋淋,一边给他扎针,一边念叨:“你此时万不可分心,否则必会加剧疼痛。”
容瑾深吸了口气,没吭声。
张慕看了他一眼,总感觉今日扎针扎得颇不顺利,“究竟是怎么了呢,昨日还扎得好好的,今日扎了大半日了这筋骨还是硬绑绑的,莫非是我手艺有问题?”
他说着换了一根银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