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不知何故,苏韧醒来颇晚。他睁开眼,惊觉日头已高。鸳帐半垂,暖洋洋阳光滚至床脚。
身在家中,今儿才初三……他周身松弛,再半躺下。正惬意中,只听谭香在外面喝道:“你这小败家子,不好好写字,玩这个……!”
苏密一溜烟逃进卧房,往苏韧被子里钻。
苏韧将儿子护紧了,扭头对冲进来的谭香笑道:“新年嘛……不习字由得他去罢了,香儿何必动肝火?”
谭香蓦然脸一红,止步告状说:“你问他做了甚么好事?将家里好好的书撕下,折成猴儿妖怪,一只只丢到了火里烧。见我进去……又把手里剩下几本书都丢到火里边……哼,妄图毁尸灭迹!”
苏密趴在他爹的肩膀上:“反正你又不大看书。方才你凶我,我吓着了才掉在火里。”
谭香作势要打,苏密吐了吐舌。苏韧眯眼道:“罢了,我们家几本书——咱们真很少看。小孩子读书还要随缘。你当念书才是唯一出路不成?这回在南京,我遇到从前我爹私塾里那个成日拖鼻涕追猫打狗的王二胖。他如今发了财,倒开了五家铺子。可后街上七嫂子的儿子郭秀才郭神童——十二岁就考过全县第一名那个,去年发痨病吐血死了——连棺材都是众人凑钱买的。要我说,苏密只要开心,身子骨结实,我就谢天谢地了!”
谭香翻着白眼,仰天“哈哈哈”长笑了三声,道:“好,你这么说便罢了。都是你惯坏的。连万岁都惯着他……嘿嘿,大年夜那天赏了他五千两压岁钱。我下回问问万岁,为啥我没有压岁钱呢?”
苏韧忍不住笑道:“给你儿子便是给了你。除却万岁,谁能那么大手笔?我还从南京带了些银两来,虽不多,过了节放铺子里生息去。”
苏密眼珠子骨碌道:“是我的钱——你们可不许贪墨了。”
谭香叉腰道:“贪墨?哎呦乖乖,你吃穿用玩花了我们多少钱呢?我算看出来:这小鬼是真精,不出只进。”
苏韧想到了溧水那只木老虎。他忍住笑,捏捏苏密耳朵,小声说:“爹的东西全都是你的。”
苏密满意,乐开了花。待苏韧穿好衣服吃了早饭,便背着苏密去后院转一圈。
迎面遇上三叔。三叔对他道:现今添了人手,府里不宽敞,想请示是否在后院搭一排房,供南京采买来的佣人居住。
苏韧尚未开口,苏密摇头说:“不要!这花园本小……我还要玩呢!”
苏韧皱眉,对三叔道:“我再想想办法。”
话音刚落,便听人笑道:“想甚么办法?再弄块地便是了。”
苏密欢喜说:“范家哥哥!”跑去拉住范青的手。
范青变戏法一样,拿出只奔牛式样小彩灯,送给苏密道:“为过元宵宫里扎了几个灯彩。这只奔牛小巧喜气,送给你了!”
苏密爱不释手,提着灯跑开了。
范青道:“苏大哥,小弟方才不是信口雌黄。前儿你去见了家父,家父提起你们夫妇受万岁青睐,而此家颇为窄小之事。正好对面那斜向‘比目胡同’里有韩文襄相国的后裔,他家败落已久,数年前一把火烧了园子,只留下几十间破房子。韩家本想卖于我家,家父下了定,一直没动工。而今家母身体不好,老大人万念俱灰,不欲再兴土木,愿将那块地让给你。昨儿他在宫中对万岁谈及,万岁说:赏给韩家一笔钱,将此地赐给你,营造费用由司礼监算在东厂费用内。这样咱们依然为邻,你家也无逼仄(ze)之忧,可不是两全其美?”
苏韧惊异,面上只作喜状说:“至尊对我等恩重如山,结草难报。加之范内相如此眷顾,实在是感念不已。定钱我明日到府上拜见老内相,当面奉还。”
范青扬手道:“定钱百十两的不足挂齿。韩家今早得了消息。你随我去他家,彼此签个字便结了。东厂常来往‘样式藤家’,待会咱们从杨家出来,一起去访老藤,叫他过了年预备起来。”
苏韧不便推辞,和谭香说明,跟范青牵着马出门。那比目胡同韩家,离得苏家才走半盏茶功夫。
韩家只有个佝偻老仆应门,范青说明原委后,当家的迎出来,跟着两个面有菜色的少爷。
苏韧见屋宇萧条,倒不失干净。主人父子服饰虽寒素,言辞颇得体。想富贵场上浮沉乃常事。旧家不败,新贵何起?
苏韧询问了韩文襄公牌位所在,先敬上一支香,再送了两个孩子各一份表礼。
虽苏韧官居四品,韩家家主只是太常寺七品奉礼郎。苏韧还是向当家的再三致谢,说自己流寓京畿,幸亏韩家成全,就近让出些隙地,主仆才得以栖身。为表诚心,他另送一封银子,请主人笑纳。
那韩家主人守不住祖业,让给暴发的苏韧,本不免尴尬。此时他才放宽心,请苏韧等到西厢喝茶。
苏韧见西厢堆万卷旧书,书上盖着些油布挡雨。那韩家主人道:“这是先祖留下——未敢出让,暇时我自己教读子侄。”
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