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农为卖茶,还设了凉棚,让来往行人歇脚试喝。小飞道:“这个人此刻就在凉棚里。”
苏韧摆手,自己先迈步走进茶棚。
里头有个大个子的后生,坦着肚皮,高卧在一张藤床上,挥舞着把大蒲扇,正在哼哼哇哇地唱戏。
见苏韧进来,模样又体面。那人懒懒起身:“公子吃茶?”
后生倒茶时,苏韧上下打量他,那后生身材高大,高鼻剑眉,只是脸皮微黄,显得油亮亮的。虽他与宝翔没有十分相似,粗略看去,也是有好几分了。
那后生不自在:“我脸上有开花么?公子,俺家正经茶人,莫要嘲戏。”
苏韧答:“误会。我不嘲戏,倒有很正经的事。有位大人物要寻个替身。方圆几里我们走遍了,单你形神有相似之处。因此劳动你跟我们走一遭。”
那后生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成不成,我山里野人,装个大萝卜可以,装大人物哪能不露馅?公子这玩笑开得忒大咧!”
小飞和其他几个衙役跟着进来,那人见了小飞:“你?怎么又来了……”
苏韧努嘴,几个衙役把那人堵住。小飞从包袱里抖出件三瓜龙袍,不由分说往那人身上一批,那人疾叫:“你们到底什么人?天,我不想造反啊!你们不知溧水贼人已降,知府苏大人都进城了么?”
苏韧拿出块玉板:“我便是应天知府苏韧。你只需奉命行事,应天府便包你这三年的茶,另保举你寄名锦衣卫。如若不然……你明白的。”
那后生挣扎无用,跪下道:“小的不是不肯奉命,只是真得装不来贵人啊。”
苏韧抿口茶:“装贵人不难。你只需记得两点:一要胆子大,二要厚脸皮。身居高位,你少说话。其余这位小兄弟会教你。”
那后生如坠云雾,两只眼睛直直望天。
苏韧看吓他吓得狠了,才安慰他道:“当个替身而已,并不是当替死鬼。你在茶场虽安稳却无机遇。此事到老了说与人听,何尝不是一段传奇?你且去城内安顿,还有几天可以预备。”
苏韧从茶场回来,去了一趟废墟,徘徊许久,方才回到慈悲寺中。
素日安静的寺中人声鼎沸,卸物的,吆喝的,端菜的,几十个仆役来回穿梭,回廊里和尚们驻足观望。
苏韧看这架势,知是范青领着府内那班仆役来了。范青远远向他招手,笑呵呵一口气跑到他跟前。
苏韧说:“你们一来便忙,可不现了个‘劳碌’二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龙宫聚会呢。菩萨面前我也叨扰得罪了,赶明儿一定要再布施些。”
范青笑道:“我已布施过了。和尚们很欢喜。”
苏韧笑道:“那好。毕竟他们伽蓝内人,还得经营俗务。阅兵日尚有几天,等你布置完了,可去何太医那边帮忙赈济难民。”
范青想了想:“也好。”
苏韧同着范青一起吃些时鲜,说些破城前后的故事。
他冷眼旁观庭中仆役,果然夹杂几个动作爽利的生面孔。
他本来就知道,范青跟着他微行江南,其实少不了他老爹的东厂在暗中保护。让范青进溧水,等于让东厂的眼线加入城中。
其实呢,这水本来就混,现在自己索性搅得更混些,将来上边倒不好太追究哪一方的责任了。
这天苏韧还剩一场重头戏,马虎不得。因此他小憩片刻,换上了官服。
随着范青来到,他屋里多出来一面大镜子,可以照见全身。
范青一手拿着盘吃剩的肉,一手在撸着庙里的猫,回头说:“苏大哥,你清减了不少。”
苏韧心想:连日忙碌,该瘦了一些。在京城的苏密夏天常闹肚子,不知今年怎么样了……
这时,门外江齐提醒道:“大人,该出发了。”
到今天,沿湖的父母官们奉命而来,已凑齐了,汇在城中的一座道观中。
因溧水距离茅山不远,道教香火颇盛。内外有好几座道观,属“玄通观”最整齐。
县衙连文庙损毁严重,苏韧便安排官员们入住此道观,并派兵丁加以守护。玄通观早被围得如铁桶一般,连只狗都溜不出来。
苏韧之前以为万岁祈福的名义,给观里捐了些银两。但他本人还是头回进入玄通观内部。溧水县那个风烛残年的老县丞,自告奋勇来为他效劳。
苏韧没有拒绝,由老人蹒跚着步子领路,讲些观里的典故。玄通观里道士不多,如今为腾出房屋,除了观主持盈道长,俱在藏经阁里打地铺。
县丞介绍说,此观中有名的当属偏殿里五百年前彩塑的八仙群像。持盈道长乖戾,说怕古物让人看坏了,用木栅栏围住偏殿,仅可远观而已。
苏韧对古迹兴致不深,瞥了眼往后走,绕到了殿后持盈道长的居室门外。
其实三清殿内官员们已集齐了。苏韧却是来早了点,还得等待倪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