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暴雨,足足下了三个时辰。待雨停时,暑热散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水腥味。
长谈完毕,倪彪送苏韧到帅帐门口,一手摩挲自己后颈,道:“阿大,你九叔老了。行军布阵我比诸将不遑(huang)多让,经略机关我则不如你们文官游刃有余。既然你与我商量,之后的事你放手经营,九叔我能辅则辅。你我做足了这出戏,揪出个湖底精怪来。”
苏韧识趣,肃然说:“多谢九叔。现今拿不出凭据,一切仅是我的揣测。这座悬空的桥,我们晚辈倒靠着鲁莽可以冒险一试,不敢请九叔出面。以后若将贼人一网打尽,我当上表九叔襄助之功勋。如果出了差错,苏韧我也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忘恩负义,连累了忠臣老将。”
倪彪待他说完了,才摆手:“哪里话?阿大,你告诉我:你可曾面见过钦差,心中才有计较?”
苏韧答得婉转:“九叔,钦差如游龙,见首不见尾。不是我们不见其真面目,却是时候未到吧。”
倪彪笑而不语,提了酒壶,重新去查看地图。
苏韧再三拱手,迟步退出。他出得帅帐,见江齐持伞伫立,身上湿得狼狈。
苏韧自己的衣服,早被帅帐里火盆子烤干了。江齐吐了口气:“大人?”
苏韧心想:当差不易。只是各人有各人的职分,自己也是打这么来的。
他对江齐点头说:“难为你。累不累?”
江齐忙站正道:“小的不敢。”
苏韧微笑道:“那好,正有一堆事给你做。”
江齐拧了拧湿透的衣襟,赶紧跟上了苏韧。
到次日,南京府衙派来一个车队,急送来苏韧所需赈济之物。
苏韧着那同乡军医何集馨清点了药品,挑出来两筐,令江齐率领手下人挑到城门口奉送。
何大夫轻咳道:“大人,昨日起倪领军下令封锁水面,石臼湖上连一条船都不得行了。这点药品么,对城内百姓恐怕是远远不够。”
苏韧说:“不过是解燃眉之急,并不要他们望梅止渴。城里人知道应天府尹在城外便好。剩余的药,师兄你留在‘流民营’内用吧。”
何大夫半信半疑,想城门紧闭,哪里有一个难民?他晓得倪彪在军营外划了块地,一夜之间,江齐等人搭出了不少帐篷来。
他望苏韧的脸,始终是声色不动,实在诊不出脉象来,只好依言行事。
不多时,江齐回来复命。果然城内守卫收下药品,知道了是府尹苏大人所赠。
说来也怪,自从苏韧设了流民营。两天之内,竟有不少人听得风声,前来投奔。原来溧水围城仓促,一些百姓虽然逃离,却并没带足盘缠,也不是人人都有处投亲。因此颇有些县民在四周山野间流落。城内发生大火,莫说他们,连逃得安稳的人也担忧起城内家私亲友,忍不住前来探问。想不到苏府尹在此安置,流民营内有住有吃,有官兵保护,有太医看护,众人喜出望外,不由得满意。府尹大人虽然年轻,但不端架子,始终和颜悦色,十分耐烦。于是乎,得妇孺欢心,受老壮尊重。
苏韧让流民们吃饱喝足,同他们闲聊,说起朝廷知道府内骚乱原有缘故,皇帝爱民如子,派来仁义之师,之所以不忍破城,无非是怕生灵涂炭,伤及无辜罢了。他讲完,建议乡亲们写信给城内亲友,以安人心。众流民听得动情,又知晓了风向,一呼百应,竞相下笔。
苏韧再命江齐将家书和着药物,二次送到溧水城下。
他一番苦心,不过两日,从城内设法逃出的壮丁络绎不绝,纷纷来流民营投靠。
苏韧盘问,才得知一场大火,城内死者以百计,伤者更多。
游贞美还在狗肉馆坐镇,因她保护,人质尚安全。而游大春顾咏江一齐失踪,手下部众,为和为守,相持不下。他掐算日子,已是火烧后第四日,而盂兰盆节近在眼前。
他信步便吩咐江齐:“你去伙房,请他们将剩余果品匀成担子,再送往城下。”
江齐不敢耽误,应声而去。苏韧信步回首,见于邱氏领着小女儿混在流民之中。
苏韧在火烧之时,一半是为免事端,一半是恻隐之心,已给这位大姐吃了颗定心丸。
他只说:于戬已不在城中,究竟在何处?国家机密不可泄漏。但自己可用头上乌纱,担保她丈夫平安无事。于邱氏无可奈何,只得信了。如今她找到县内的人,问清楚游贞美坐端行正,而于县令临危不乱,哪有什么苟且之事?妇人家的心事,除了丈夫的命,便在丈夫的心。因此她满面释然,举止安分,帮着施粥送药,倒成个体统。
黄昏时分,苏韧顺着军营,走到城墙外围,听城内隐约儿歌之声,只听不真切。
他回头,见个秃眉小孩跟在他后面,乌溜溜眼里满是好奇。
苏韧蹲下身,招手笑问:“几岁了?你娘在哪里?”
那孩子含糊答了,盯着苏韧,还是好奇。苏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