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孟陵在侯府的正厅中等了半夜。从半轮残月高挂天际等到天边泛起一抹洁白。桌上的煤油灯的火焰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微不足道,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用修长的手捏着眉间,拼命抵御着身体里的困意,直到一位老先生背着大大的医箱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打起精神连忙起身,那老先生见他却不慌不忙地跛着步朝他走去。
“郑大夫,她伤势如何?“徐孟陵身形微微晃动,声音低哑地问道。
那郑大夫上了年纪,一夜的治疗让他疲惫不堪,他颤颤巍巍地抱着药箱坐下,然后又缓缓从怀中摸出一张药方,伴随着几声咳嗽,他开口就是埋怨说道:“侯爷也太胡来了。“
徐孟陵与郑莫染这老头子相识多年,一直游走在边疆地带行医救人,这几年军中处境艰难,老爷子也很是仗义的留下在军中担任医师。只是这老爷子虽医术高明,但是却心直口快,嘴里没个遮拦。
徐孟陵没放在心上,只是接过他手里的药方,很是谦逊的反问道:“怎么了?“
那老爷子皱起布满褐斑的额头,浑浊的眼里是蠢蠢欲动的怒意,他用干枯但有力的手指指着那张写满的药方使劲敲了敲,手指敲在纸上发出欻欻的声音。
“侯爷可知,我再来晚来半个时辰,这姑娘可就该入土了。”
此话一出,徐孟陵整个人仿若坠入万丈冰窟般,一阵风从门外吹来,激起他浑身的寒意。
“且说这姑娘的轻伤,被人拖拽后擦伤的膝盖,被人扭伤的脚踝,一个是开始化脓,另一个则是伤及筋骨,您且听清楚,这是轻伤。”
郑大夫眼中的怒意越发明显,他将最后一句话咬得很死,像是带着莫名的愤恨。徐孟陵看着熟悉的药方莫名陷入了沉思,他心中升出强烈的不安,他反复掠过纸上的每一个文字,仔细确认着纸上记录的内容,直到与郑莫染对视后他才惊觉。
这是续命的方子。是给濒死之人用的吊命的药。他以前在边疆就见郑老爷子用过。
不过这纸上的剂量却比他见过的要小些。
“再说重的,这姑娘以前生过大病,落了病根,体内虚空,估计是拿药养着,便没什么大碍,但是又给她喂什么合欢散!这玩意儿性烈,她身体哪里受得了啊!”
“侯爷,这是要她死啊。”
老爷子难得情绪如此激动,哪怕是他这般见惯了生死的人,见到这姑娘他也难得动了气,一是因为徐孟陵差点亲手将她送入阎王殿,二是因为心疼这姑娘命运多舛,受尽折磨。
此时徐孟陵思绪万千,疲惫至极。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谢家费劲心思要吊着钰娘的命这么多年,如今却又要杀了钰娘。
“再加她估计是以前练过武,又被废了筋脉,身体的底子更是弱得不得了。用药也不敢过猛,不然只会反其道而行之。”老爷子又咳了咳,将药方从他手上接过,拿在手里抖匀称了,又眯着眼仔细检查着。
那姑娘几乎每次都是从死亡边缘被拉回来的。他一摸脉象他就知道。
徐孟陵的脑子却仿若炸开一般,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他将药方折了起来,深深吐出一口气,没有说话,远方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阳光铺满了大地,身后的管事已经等候多时,今日他需早早前往宫内与陛下商议边疆战事,没法再继续逗留。
他站起身来,很是郑重地朝郑莫染弯腰行礼:“那劳烦先生尽力保她一命。”
郑莫染也站起身来,无奈地摆了摆手,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担忧,他伸出手又去扶徐孟陵问道:“侯爷恕老夫多嘴,这姑娘虽然大限将至,不过她来历不简单吧?侯爷将她留在身边,不怕引火烧身?”
徐孟陵垂眉,他望向转角处的客屋沉声说道:“比起权谋,我更重人道。我本就已在边疆造下无尽杀孽,也不希望在京城中肆意取人性命,她既没犯何错,府中亦有您坐镇,何必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远处待命的管事不禁颤抖,眼前的场景是他未曾想象过的。徐孟陵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长大,他们留守京城,徐孟陵孤身随军队前往边疆,八年瞬息,没有谁能一成不变,但是他还是看见了徐孟陵少年时底子中隐藏最深的温柔的一面。
八年那颗纯真之心竟一尘不染。他心中蓦然升起无限的敬意。
郑莫染闻言,脸色终于缓和了不少,他抱起同自己上半身差不多大的医箱,终于本性暴露,故作正经的给他使了个眼色:“既然要我保人的命,前提是要保我的命。我老人家经不起折腾,跟着你在边疆吃了怎么多年的沙子,你不好好吩咐下面的人给我做些好的补补。不然我哪儿来的力气给你救人!”
徐孟陵闻言不禁笑了,郑老爷子虽然脾气古怪了些,却是孩子心性,他以往走南闯北行医救人,自遇见徐孟陵后两人交好便留在边疆军营中多年。本就是个好吃的性子,在边疆陪自己在边疆过得艰苦,却半点怨气都没有,有时闹了脾气,营里给他打只野兔烤给他吃他就消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