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迟迟极力挣扎,顷刻便红了眼眶。
守在门外的银铃见了,分外焦灼追上:“娘子……娘子……”
“你把人照看好,我自会放了她。”李温的话音冷漠得根本不像一个父亲。
银铃一向胆小,见李迟迟挣扎无果,只能惶恐退后,嗫嚅着答应下来。
“放开我……”李迟迟的愤怒全是出自真心,半点假装不出,“你丧尽天良逼死我娘,还想要我的命!你配做我爹吗?你不配!你就是畜生!禽兽!无耻至极……”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李温丢进了柴房。
看着柴房门紧闭,李迟迟忽然感到一阵窒息。她恍惚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似乎也曾经历过这样的场景。
李温暴戾残忍,薛良玉为让他给自己卖命,送了好几个婢女给他玩弄,一个个都被他折磨得生不如死。
李迟迟是这其中一人生下的孩子,也是唯一一个成功活到大的孩子。在她记忆里,自己从懂事起,就常常和母亲一起遭受他的毒打。总是一身青紫,浑身上下都没一块好皮。
六岁那年,她亲眼看见母亲被他打死。
那是与她相依为命的人。
于是她愤怒,不顾体力悬殊,上前撕咬拍打,却被一把甩翻在地,当场头破血流。
李温没有给她包扎,直接便拎起她来,关进柴房。她趴在门边,哭得不知所措,只能跪地乞求他的原谅。
一个小女孩,被逼得像狗一样,跪地摇尾乞怜。也正是从那天起,她慢慢开始学着玩弄人心,曲意逢迎。
若连生存都成了难题,活得丑陋一些,又有何妨?
李迟迟半跪在地,看着紧锁的门扉惨笑出声。她跪了太久太久,都快忘了站着是什么滋味。仿佛从六岁以后,一直活到今天,那些走马观花的岁月,都成了虚无缥缈的云烟,分明存在,却抓不住,摸不着。
跪得久了,她突然很想站起来,尝尝离天更近的滋味。可这心愿,对她而言,却越来越渺茫。
浑浑噩噩间,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凉夜月满,云雾丝丝盘绕,似一壶水盈于其中,几欲满出来。
山谷之中,沈星遥倚树而坐,一手搭在屈起的膝间,呆呆望着明月出神。
“听桑洵说,你回来以后喝了不少酒,怎么不早点去休息?”叶惊寒的话音从她身后传来。
“睡不着。”沈星遥道。
“还在想着他?”叶惊寒走到沈星遥身旁,缓缓坐下。他的衣裳是黑色的,夜也是黑色的,坐下身后,被半人高的野草包裹,几乎融进夜色里,要十分吃力地盯着看,才能看清身形轮廓。
“我想去看看他,可不知道……他看见我,会不会害怕。”沈星遥低头看着摇曳的青草,眼角忽觉滚烫,落下一滴泪来。
“为何会这么想?”叶惊寒问道,“我若是他,如今身受重伤,最想见的人,一定只有你。”
沈星遥闻言,苦笑摇头。
“不过如今时机不当,薛良玉一定留了人在光州看守,他又受着伤,你很难靠近。”叶惊寒说着,也转过头望着天,沉默片刻,方道,“还是换个合适的时辰吧。”
沈星遥点了点头,哭声却越来越大。
叶惊寒听她哭了很久,方掏出帕子,递到她眼前。沈星遥却摇了摇头,并没有接。
良久,她抬起头来,透过朦胧泪眼,望向明月,只觉得那一轮圆月在她眼里,被斑驳的泪痕分割成了一块块,一如她此刻破碎不堪的心。
“你还记不记得,刚认识的时候,我总是看他不顺眼?”叶惊寒忽然开口。
沈星遥略一颔首,沉默一会儿,方才问道:“你不喜欢他。”
“不喜欢看着一个与我性情、向往相似的人,生来就在阳光里,不曾经历动荡,不曾体会黑暗,眼前的路,天生就是平坦的阳光大道,无需经历任何波折。”叶惊寒道,“我曾以为,像他这样的人,经不起动荡波折,稍有风浪便能将他击垮,谁知道,黑暗来袭,他所能承受的,远比我能想到的要多。”
沈星遥黯然阖目,泪水扑簌而落,两肩发出微微颤抖。
“天下之大托于一人,譬若悬千钧之重于木之一枝。此言不仅于他,于你也是,”叶惊寒说着,缓缓转过脸来,望着沈星遥,目光温柔,“所幸,如今他走上这条路,还有你在身旁,不会迷失本心。”
沈星遥闻言,更觉心中酸楚。
叶惊寒摇头一笑,道:“一切都会过去,你要相信他,也要相信你自己。多少人的路,生来便崎岖不堪,还不是靠着自己走成通途?”
言罢,他顿了顿,仍旧笑道:“至少,他还有你心疼,不是吗?”
沈星遥听到这话,不觉一愣,扭头朝他望去。
月光始终明朗,照亮荒草间二人的身影,也照亮了她的眼眸。本已失色的眼底,终于慢慢亮起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