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熹和宋老夫人俱是心里一惊。
宋老夫人揪住婷娘的衣袖,在宽大袖衫的掩饰下狠狠掐了一把。
明明是凶神恶煞,却偏要装出来一副柔软心肠。
宋老夫人道:“我的儿,边陲之地闷热苦暑,你这样娇滴滴的人如何能受得了那等苦楚?别胡闹了,快同我一起家去吧。为娘的从前糊涂,今后却想明白了,往日都是我的过错,才委屈了你。你怨我是应该的,但这等大事,不可意气用事。”
婷娘吃痛,却并不松手。回头便对上宋老夫人沟壑纵横的一张脸,之前两次死亡的悲痛一起涌上心来。
再望着宋熹,却又变了一副面孔。梨花未雨,海棠含露,本就如琉璃般的美目添了一层水光,更显得楚楚动人。别说是宋熹,怕是石头也要软了心肠。
她哭诉道:“你我夫妻,远隔千里,妾在京都,怎能享乐!我愿意一同前去,哪怕是洗衣做饭,挑水织布,我也愿意。如果夫君有半分垂怜,就让我随了去吧!”
如此美人,情真意笃,宋熹心中大为感动。他道:“这算是什么大事,娘在京都,自然是仆从环绕,再不济,我宋家旁支还是有人的。婷娘便随了我去吧!”
两人执手相望泪眼,宋老夫人脸上的慈爱之色再也装不下去了。她是真没想到,许氏这个贱人居然会闹这一出。
扶着老夫人的玉兰脸色也不太好看,手臂被掐的生疼。
可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婷娘不顾颜面演了这么一出戏,宋老夫人还能再说什么呢?
是她自己嫌弃边陲酷热,非常人所居。宋熹又只是个八品的芝麻小官,绝不可能仆人满园。妻子许婷娘愿奉羹汤,这是美事一桩。
总不能她当母亲的不愿随儿子受苦,还让小夫妻分隔两地吧?
来往之人,多达数十,莫不恭维,宋熹家有贤妻。
宋老夫人铁青着脸,也不好再说什么,自己扶着玉兰憋着气回去了。
车队启程,不过也就宋熹、许婷娘并一个马夫罢了。
她在马车上撩起帘子,遥遥向后方望去,马车上飘起的旗帜,那一个“宋”字越来越小。
逃离了死亡的威胁,婷娘才真正的心里那把刀子放下来。
宋熹笑道:“婷娘这是舍不得京都的繁华吗?”
婷娘嗔怪道:“夫君说的是什么话?夫君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她脸上是一贯的柔媚,这话倒不是很违心。她十三岁被卖到花楼,那时候就和自己的父亲断了联系,从宋熹救她脱离苦海那天开始,这人就是她的天。
这次宋熹担任县丞的地方是极南之地,冬日极寒,夏日极寒。又只有一个仆人,宋熹是大少爷性子,从小知道读书,旁余之物,一概不会。
婷娘其实也不是很懂这些,十三岁之前,她是许秀才的女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许家比起现在的宋家,有过之而无不及。十三岁之后,她是花楼的台柱子,会弹琴会唱歌,会一切讨好男人的勾当,但这洗衣做饭,她还真没学过。
可现在再苦又能怎么样呢,终于还是苟延残喘着一条贱命。
只要活着,三年之后,她还能随着宋熹到其他地方去。
到了葛城,宋熹不复之前的柔情蜜意。他品阶低,处处受制于人,当地县令又是个混球,就算想做个好官清官,也无法独善其身。县令已经一把年纪,乐于在此做个土皇帝,宋熹不一样,他还想着升迁。这政绩考核,也在县令手里捏着。
可又不能真正放下读书人的清高,溜须拍马,做县太爷的狗腿子。
三番两次反复,在百姓眼中,他是同流合污一丘之貉。在县令眼中,他是阳奉阴违包藏祸心。
两边不讨好,里外不是人,长此以往,脾气古怪起来。
婷娘日日小心谨慎,但还是偶尔说错了话,惹得他心中不悦。
只聘了一个下人,有许多事少不得婷娘亲自动手。
其一,宋熹如今处境艰难,自然不好太过招摇。
其二,宋家也并不是大富,宋熹又羞于开口,银钱大半都进了县太爷肚子里。
夫妇二人,勉强度日而已。
更兼有许婷娘美貌,县令已经年老,他那个儿子却是年轻力壮,知色慕少艾。
不过宋熹也算是有担当,把县令儿子痛骂一顿赶跑了。他虽然是八品小官,但也是天子门生,县令一家吃了这个哑巴亏,是自己先无德行,并不好十分刁难,可心里却是记下了。
从今往后,宋熹的日子便更不好过了。
许婷娘垂泪道:“都怪我出门,竟然遇到了登徒子。”
宋熹叹气道:“老鼠偷米,难道能算米的过错了。”
许婷娘听了,认为所托良人,喜笑颜开。
可宋熹心中却嫌隙已生。京都天子脚下,自然是法律严明,可如今天高皇帝远,匹夫无罪,怀璧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