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这天,燕夫人早早便起了,安排下人对全府上下进行扫尘,既是除尘布新之举,也有除晦去疾之意。
前些日子护国公府确实发生了诸多不如意的事,只盼来年能万事顺遂平安喜乐。
年关将至,燕夫人作为当家主母,将府中一切安排得妥帖周到。
府里的下人挂灯笼、钉桃符,小燕宁瞧着稀奇,闹腾着要出去看,乳母顾及天寒面露难色。
“阿宁,到长姐这来。”燕双笑吟吟地弯下腰,展开双臂让燕宁跌跌撞撞地冲进自己怀里。
“姐、姐……”燕宁牙还没长齐,只能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燕双笑意渐深,但眼眶却泛起阵阵涩意。
这将是她留在护国公府的最后一个新年,日后嫁做人妇,只怕事事都要受到夫家掣肘,连回国公府都不能随心而为。
望着怀里尚且懵懂的幼妹,她心中愈添悲戚。
燕宁是燕夫人万分不易才保住的孩子,在她出世前,所有人都盼望是个男胎,燕双也不例外,因为护国公府的荣耀和血脉需要得到承继。
燕夫人难产了足足一天一夜,燕宁才呱呱坠地,在门外守了多时的燕敏迫不及待喊来稳婆询问男女,得知又是一个女儿后失意离去。
燕双看着父亲无情的背影,心中积攒多年的失望在那刻到达顶峰。
历经生产九死一生的母亲,甫一出生便被嫌弃的幼妹,还有她这个费劲力气却讨不来父亲丝毫欢心的长女……
都何其可怜。
她终于坦然能够接受护国公府恐将无后的预言。
既然天命如此,那她要做的便是保全自身,护住母亲和幼妹。
燕双正抱着燕宁在檐下看灯笼,春兰端着一盒精美的妆匣走了过来:“小姐,这是宛苓小姐差人送来的,说是当做给您的加封之礼。”
“宛苓回上京了?”
程宛苓是户部尚书的嫡长女,也是燕双为数不多的青梅挚友。两个月前随母前往江南省亲,一直没有消息。
“听说是昨个儿才回来的。”
燕双心中欢喜,能够倾吐心事的好友终于回来了,若非时候不对,她恨不得现在便把人邀出来小聚才好。
虽然前几日在罗奕那儿受了气,但燕敏审时度势,还是觉得眼下不该与罗奕有太多的恩怨纠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罗奕还能再猖狂个几年?他护国公府乃世袭荣华,难道还熬不过一个布衣出身的罗奕?
如此想着,他心里好受了许多,子嗣的事也没再提及,风波横生的国公府总算重归宁静,阖家过了个好年。
除夕赵崇还派人送来厚礼,足见他对这桩亲事有多重视,燕敏和燕夫人十分高兴。
燕双拿着专门送给自己的那一份,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上京名门间的夫妻,多的是以势利相交,势去则倾,利尽则散。燕双虽未曾婚配,却见惯了其中冷暖,更别提自家父母亦是如此。
她的婚事自她记事起便定好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她偷偷去看罗植几眼,但对方与同龄人相比似乎也没什么过人之处,渐渐的便歇了这些心思。
后来被当街退婚时,她甚至觉得庆幸,庆幸罗植早早暴露了真面目,庆幸自己没嫁给像父亲一般的男子。
那赵崇呢?赵崇又会是怎样的人?
她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担忧对方是个蹙粗蛮无礼的武将。
但赵崇却一次次用行动,令燕双对这桩亲事有了隐隐的期待。
安宁喜庆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正月,护国公府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前来请脉的郎中说,崔姨娘有喜了。
崔氏是伶人出身,被燕敏看中带回府做了妾室,距今数载有余。性子怯懦温顺,最受宠的时候也对燕夫人恭敬有加。
这两年燕敏去她那儿少了,她便安安分分待在小院里,不争不抢鲜少出门,以至燕双都快忘了府里还有这号人。
燕敏大喜,他纳了这么多妾,崔氏是独一个有喜的。
而且这一个孩儿得正是时候,他既已攀上定国侯这棵大树,何愁不能在朝廷翻身,就只差有个儿郎来继承祖业。
盯着崔氏尚未隆起的小腹,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一定是男胎!
所谓时来运转,他隐忍蛰伏了那么久,该是迎来转运的时候了!
于是他当即下令让崔氏搬进更大的院子,增派服侍的丫鬟,吃穿用度一律按最好的来。
燕夫人心里不是滋味,但依旧表现得大方得体,甚至燕敏不在的时候还去看望崔氏,嘱咐她好好保胎。
燕双心疼母亲却无可奈何,男人三妻四妾儿女成群本就是世道常态,这可能也是她逃不过的命运。
即使心中愤懑难平,但仅凭她们女子又能改变什么?
“妒忌”二字乃七出之罪,更是女子但不起的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