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船上几队人马厮杀成一片的时候,丁八两一直瑟瑟发抖地躲在甲板的一大块油布底下,刀灵现世与凤绯楚回二人斗得天翻地覆、鬼哭神嚎的时候,他甚至直接吓晕了过去,等到被宝船主帆的桅杆断裂,砸在船板上的轰隆巨响惊醒后,他又等了好一会儿,确定外面没有动静了,才小心翼翼地掀开油布爬了出来,却第二次亲眼看到了不停在他梦魇中出现的骇人景象。
甲板上除了一男一女旁若无人般地携手相视,其他人都如痴如醉地看着船头方向,或快或慢地开始向那儿挪动,简直和十多年前的那一船葬身涯海的人一模一样!
这些人里面走得最心急的显然是他的老板龙嗣,最后甚至连龙头金拐都扔了,就在龙嗣要赶上最前面那群人时,丁八两把心一横,先是大吼了一声,然后不管不顾地冲向龙嗣,一把抱住了他。
然而龙嗣已经像着了魔一样,虽然一只腿已经半残,但却依旧不肯停下脚步,竟硬生生地拖着丁八两继续向前走去,嘴里还在不停地喃喃自语:
“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丁八两也算是干了半辈子力气活,且生得一身横肉,竟然拖不动一个瘸子,还被拖得差点摔倒在甲板上,踉跄之际,却把旁边一个瘦弱男子撞到了。
而被撞倒的也不是别人,正是急着要赶去那显现在雾气中的心中圣地无量城的山青,被撞倒后,他的后脑重重地磕在了甲板上,顿时让他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但这一撞,却让山青从幻觉中清醒了过来。
当他捂着后脑勺慢慢坐起身子,也发现了船上的诡异情形,一群人双目无神,面容呆滞,直挺着身子向船头走。
虽然山青一直随符氏修习宁言宗术法,但实操经验实在太少,整艘船上的这么多人都在同一时间变成这种失神失智的模样,他更是闻所未闻,但仓促间他突然想到了此前曾在醉怀居对陷入癫狂的秋老板试过宁言清心秘术,那算是他第一次以术法治人。
“不管了,死马作活马医。”
山青也不起身,盘腿坐在甲板上,双手开始结出术印,片刻后,青绿色的光芒从指间袅袅升起,在半空中交织缠绕,刹那间在整个甲板上空结成一张青绿色的法阵。
这也是山青第一次施展如此庞大的秘术法阵,只感觉心神几要耗尽,他本想只对他认得的那几人施术相救。
一是红袖,自他还在荆齿城十方街上的醉怀居时,这小姑娘就一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上了船之后更是整日在面前叽叽喳喳没完,虽然有点烦人,但总觉得自己既然带着,或许该说是跟着这丫头出来了,总不能看着她把命送在这种地方吧。
二是楚回,虽然山青仍不清楚他为何要下手夺去一个没有多少天可活的漓远族寿尊的性命,在堰州救人的是他,在海上杀人的也是他,在醉怀居为他掩饰身份的人也是他,刚才在救那女海贼时施展的术法更是山青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在任何人口中,任何一部术法典籍中听过看过,这个本应属同类的人,实在是深不可测,然而他与自己已定下用术法约束的契约,这种牢不可破的相互依存使他没办法对那个自己已经确定的杀人者束手旁观。
三是凤绯,严格来说,自己并不认得这个红袖口中的凤姑姑,方才却差点以一己之力颠覆战局的女海贼,这和红袖一直口口声声说的她的凤姑姑多么温柔,多么清雅大相径庭,不过救她还是因为红袖这个丫头,秋老板死后,这无依无靠的小姑娘可能已经把找到她的凤姑姑当成唯一的期望,让刚刚与红袖相见的凤姑姑,又突然在她眼前莫名其妙地死去,肯定会让红袖烂漫无邪的心再次碎成几块吧……
然而他没办法只救这三个人,祖母符氏曾经跟他说过:
“万物皆有灵,如同漫天星辰,闪耀的活着才是唯一的意义,只要星辰没有寂灭,都应该把任何一个走向深渊的生命拉回来。”
这船上的所有人,都在走向一个幻象编织的深渊,山青能做的,就是尽其所能把他们从深渊的边缘拉回现实。
而且,纵然他救下那三个人,光凭他们几人也没办法让这艘已经偏航的巨船再次扬帆驶向原本的目的地。
秘术的洪流从山青的胸腔不断向他的指间汇集,又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青色法阵的亮光让这艘龙武天宝号仿佛变成了茫茫海上的一座闪亮的灯塔,他努力维持着这浓浓雾气中唯一的光亮,直到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直到他精疲力竭。
他已经穷尽毕生所学,耗尽所有心神,能救得了这群人吗……
就在众人被蜃瘴迷惑,走向船头时,楚回和凤绯却未曾移动脚步,甚至还依然望着彼此,不过眼神却逐渐迷离涣散,显然,他们俩也沉醉在了幻象之中,只不过似乎他们俩那可望而不可及的梦中之景就在彼此的眼前。
最先感受到宁言清心秘术的,是同为术士的楚回,他只感觉青色光芒笼罩之下仿佛有一阵清风酥酥入脑,如同醍醐灌顶,瞬时间让他清醒了过来。
楚回看到凤绯原本空洞的双眼也在逐渐恢复神色,和船上的所有人一样,在术法之下,大家都在慢慢摆脱幻境的控制。
当然,也有恢复得没那么快的,显然是那些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