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恪看到弃船,心中便一沉——卢宗衍已经离开了。
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向父亲交代今日的失利,想到父亲的可能的表情,他恨不得此刻就驱船继续追,但是鹿泉港是帝都的势力范围,已不是他可以任性的地方。
此时,一个念头突然划过脑海——千羽呢?难道也被卢宗衍带走了?
想到那个奋不顾身涉水去追的身影,心中竟有一丝难言的感受,而此时后侧的士兵突然围上去,细听,不远处的水泊中不停传来微弱的叫喊声。
秦恪心中一紧,冲过去,看到那个缩成一团的鹅黄色身影。
“千羽?!怎么伤成这样了?!”他摸了摸她的手,又摸了摸她的脸,解下盔甲,脱了里面的夹领小袖套到她身上,而后抱着她上了船。
少女的神识有些涣散,闭着眼,喃喃说着什么。
秦恪侧头贴近她,听她说道:“送我上山。”
秦恪皱眉:“七里路!还是雨后!你颠簸不起!”
千羽摇头:“送我上山。”
秦恪拒绝地斩钉截铁:“我不会看着你送死!”
千羽不再争辩,闭着眼休息,夜间拔船太急,船上也并未准备取暖之物,秦恪便抱着千羽坐在火边,好让她的身体能尽快暖和过来。她的头无力地垂下,小脸泛着病态的白,整个嘴血肉模糊肿了大半,也许是为了保持意识清醒才自己咬成了这样,长长的脖颈在火光中纤细又瘦弱,秦恪望着她,突然心中一酸,轻轻扶着她的头放到自己的胳膊上,好让她能舒服些。
狭窄的船室里火光温厚,落在少女脸上,在她长长的睫毛间跳跃。
千羽安静地躺着,似乎睡着了,过了一会儿,突然轻声道:“秦恪,我怀里有个药瓶,给我吃一颗。”
秦恪疑惑地看着她,伸手去探,果然摸到一个小小的瓷瓶,里面装着十来粒褐色的小药丸:“这是什么?”
“滋补亏空的药,”千羽虚弱地解释:“力竭之后吃一颗,可以帮助内室恢复。”
秦恪扶她起来,帮她服下药,摸了摸手,依旧冰凉,于是叹了一口气,抱着她再往火边挪了挪。
风已止,船队急桨凌波远去,窗外只有墨色无边,江流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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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雨亭。
一进微雨亭,秦恪便得知欧阳不器与宁斐消失的消息,他两眼发红,命人安顿好千羽,自己便带着士兵匆匆离去。
秦恪离开不久,千羽从床上爬起。
药力已发挥了作用,此刻虽然浑身沉重,但终于能动,她提起精神走下堂去,士兵们不知道她是秦恪何人,并不敢拦她,于是抹黑到了马厩,老马听出她的声音,热情地用脸在她身上蹭了蹭。
那颗药是剑圣大弟子给她的,当时她与那群歹人拼命,许是看她有趣,那个英俊的哥哥救下她后,丢给她一瓶药:“力竭了便吃一颗。”临走前再三嘱咐:“小丫头,你是个狼崽子,但记住,一年最多一颗,不能多吃。”
此刻千羽并顾不上许多,翻身上马,趴在老马背上,命它驮着自己朝山上走去。
一路昏昏沉沉,老马似乎知道她极为虚弱,步履缓慢平稳,尽管如此,山路上仍是几次差点将她颠下马来,千羽抱紧老马的脖颈,风太冷,只有老马能给她一丝温度。
走了很久很久,老马停下脚步,千羽抬头,面前是那个曾将她拒之千里的小小山门。
头顶枯叶的积雨滴答一声落到脖子里,她从马背上爬起,用尽全力喊道:“开门!”
无人应答。
“大师兄!开门!”
还是无人应答。
“大师兄!一品高手卢宗衍——我砍了他一刀!开门啊!”
少女的叫声回荡在空旷的山野中,山门依然紧闭,沉默如山石。
“不是练好一招就能进门吗?!”千羽嘶声喊道:“我已经堂堂正正砍了卢宗衍一刀!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一阵天旋地转,转眼自己已重重落下马背,千羽在泥塘里一步步爬到门口,便是有药力支撑,她也能感觉到身体如被蛀空的树,即将摧枯拉朽地倒下。她把自己靠在山门上,头也无力抵着门,片刻,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愤怒突然席卷了她,她用尽全力转过身,一面拼命拍打,一面嘶声大吼:“开门——我不信!——开门啊!开门!开门!开门!”
嘶叫声回荡在天地,转眼拖着层层尾音被黑夜的山谷吞噬,又一遍一遍再次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之中吱呀一声。
山门缓缓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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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风雨已彻底停歇,云销雨霁,繁星升起,在墨玉般的水面上映照出一江星河。
江船上四扇雕花小窗紧闭,一室灯火让整个船舱温暖如春。
一只白玉般的手握着长柄的紫玉勺,挖了一小勺香料放入金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