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刚好是倪婉心三十岁的生日。
她低着头,黑色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消瘦的脸颊只露出尖尖的下巴,白惨惨的,好像早春里藏在黑土地间的一点残雪。此时,她正站在机场大厅里,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上的日历,汗湿的背上粘着的大红T恤无端叫她烦躁不堪。
那T恤背上印着劣质的三个大黑字“我老婆”仿佛章鱼触手一般紧紧地箍着她,叫她喘不上气。
一阵恶心从她胃里泛起,她如一只在惊涛骇浪中颠簸的小船,而机场里行色匆匆的行人就是和她相向而驰的邮轮,无数洋流裹挟着她,可她却找不到对的方向,只能做一只被困在罐头里一动也动不了的死鱼,胸中憋闷无比。
更让人郁闷的是,日历上的日期在残酷而无声地提醒着她,她已经三十岁了。
三十岁了……倪婉心呆呆地看着手机,心里一片苍凉。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张模糊的笑脸,那人曾说,“到三十岁咱们就结婚”。
可如今,那承诺却远远的,听不真切,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倪婉心使劲儿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也把那句承诺和那张笑脸赶出了脑海,嘲笑自己时至今日居然还念念不忘、异想天开。不过……不管怎样,自己也还是在三十岁结婚了。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婉婉?!”
倪婉心条件反射,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
她没戴眼镜,眯着眼也看不清他的面目,心跳得却飞快,不会……是他吧?不会是他吧……可,这世上除了妈妈,没人再这么叫过自己。
他回来了?
他居然回来了。
他怎么敢回来?!那个曾经要娶她的人——钱君安,回来了。
这个念头仿佛是一根紧绷了五年的琴弦在倪婉心的心里“铮”地一下,崩断了。
她的手心里忽然全是汗,手机“啪”地一下,摔在机场明亮的地砖上。
钱君安快步走上来,脸上还带着惊喜的笑,眼里仿佛有光芒,只是这光芒在触及到倪婉心无名指上的银戒指时讶异了一下,“怎么没戴眼镜?你也开始喜欢戴这些小饰品了?”
他笑意未减,捡起地上的手机递给她,口气熟稔到好像两人只是隔天未见的老朋友一样。
倪婉心忙接过手机,看也没看地塞进白色裤子口袋,不自在地遮住手上的银戒指,心脏狂跳,嘴角尴尬地抿起来,勉强仓促地笑了一下,却没有答话。
“好久不见,婉婉。”
钱君安对她的沉默不以为意,目光牢牢地锁在了她的脸上,醇厚的声音低低地问候着她,好像情人间的呢喃。
“嗯,是……挺久的哈。”倪婉心整个脑袋都木木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像蚊子叫一般小声挤出几个字来。
说着,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目光躲闪着,盯着自己的鞋子看,不愿去想钱君安为什么会在五年后突然出现,只是低头兀自懊恼着,赶了一天的路,白球鞋变得脏兮兮的,嗯……以后还是买黑色的比较好。
“你要……出差?”钱君安不知道她在神游,但却刻意忽视她的躲闪和不自在,娴熟地拉过她身旁的行李箱,就好像从前在学校里一起去旅行的时候一样。
倪婉心如受惊的小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忙将拉杆箱转回到自己身前,慌张地将长发拨到耳后:“……不是不是,我……刚下飞机。”
“上车饺子下车面,我也刚下飞机。走,我们吃面去。”
“不、不用了……”
又一次咬到了舌头尖,倪婉心此时此刻无比痛恨这样手足无措的自己:怎么会紧张地结巴了?这样的重逢不是早就设想过无数次吗?在与他分开的这五年,倪婉心总是会不自觉地预想与他再重逢的情景,预想那时候的她一定如一只骄傲的孔雀一般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可,怎么梦境成真的时候,她却如被匆忙推上舞台中央的龙套演员一样,妆没画、衣服穿错、连台词都不记得了,这样的慌乱就如多年前被他告白的那天再她身上重演。
巧合的是,记忆中的那天,也是这么的热。
“我不吃也行,你得吃,今天你生日。”
“你……还记得?”倪婉心吃惊地睁大双眼。眼前的钱君安笑得和记忆中的那个男生一样好看,上天真是优待他,这么多年了,他依然如故,只是皮肤的颜色深了些。
“我记得。我还记得你今天……”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方促狭一笑,道,“刚好三十岁。”
倪婉心的心脏猛的收缩起来:“你……”
“我还记得,你说过三十岁那天要嫁给……”
“你别说了,别说了……”,往事一幕一幕涌上心头,化作一柄柄尖刀刺向倪婉心,她顿时面色苍白,泪水蓦地涌上眼眶,睫毛微微颤抖着,“都过去了,过去了……”
如果说钱君安与倪婉心的重逢就像一场狭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