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晨雾涳濛。
我孤坐妆台边,一夜未睡。宫婢在外叩响了房门,我如梦初醒,抬头看出窗外,才发觉东方早已澄明。
“奴婢为公主梳洗更衣。”贴身宫女端着铜盆走到我身后,不经意往镜中看了一眼,见到我的脸出现在镜子里时,宫女顿时面色一白,惊慌地得瞪大了双眼。
“听着,即刻起,所有人都给本公主三缄其口。”我扬声稳住宫女手里颤晃着的铜盆,事已至此,整个抱玉轩的宫女都得战战兢兢地端着自己的脑袋,听候我的调遣。
我指出其中一个宫女,命她为我梳妆,雨丝罗裙霜一样洁白,裹在我清瘦的身上,华丽的藤纹若隐若现,做宫女半年来,这是我第一次盛装打扮。
我抿了抿唇,将唇上的胭脂晕开,罗裙微微敞开的领口,欲擒故纵般半露着纤细的锁骨,眉心处淡淡的花钿为精心描画的妆容更添了几分尊贵。
整理完衣冠之后,我挑了两个机灵的丫头陪同前往清漪殿,此去面见秦王,我只有七分把握,剩下三分,便交由老天定夺。
太后安排公主与秦王在清漪殿相会,清漪殿毗邻上林苑,虽然不大,却布置得精巧秀美,殿中兰草错落,玉兰一夜之间怒绽枝头,繁花乱人眼,花香却相得益彰地融合在一起,闻之清淡神怡。
我长裙逶地,慢悠悠地走到相约的亭子,谁知秦王早到了一步,正闲坐在亭中,敲着手里的棋子。
高云舒披了一条素白氅衣,上面绣着一枝傲霜的白梅,里面则穿着松散,只是一件单色儒衣长衫,随意得像在自己的王府里。
人人都说,秦王殿下是一只停栖在人间的闲鹤,甚至他本人也以白鹤居士自称,多么清高桀骜,目空一切。
数不清有多少名人高士奔着他秦王的声名,纷纷投奔陇西势力,更有贵族高官们,对秦王府中调教出来的女子趋之若鹜,认为能入高云舒的眼,那必然是九天仙女,绝非凡品。
“公主何不进来坐坐?”
高云舒的声音惊醒了我,他握着棋子看向呆站在亭外的我,启唇轻笑,目如秋水。
“妾抱病在身,不便入内。”我不敢多言,仍在观望他的态度。
高云舒一扬手,似乎已经看穿了我的谎言,他道:“传太医。”
“不必了!”我喝住转头就要去唤太医的宫女,尽量不使自己的语气透露心虚,“只是小病,殿下何必劳动太医。”
“不这么做,公主怎么肯买小王的面子,坐到小王面前呢?”高云舒低头落下一子,言语戏谑。
“殿下折煞了,妾别无他意。”我就知道今天的会面不可能风平浪静,早有预感的我并未被眼前的事态吓得无措,我提着裙摆慢慢走到高云舒身前,我脸上的白纱在他面前也许根本遮不住任何东西。
高云舒见我坐下,才挥退身边的宫女,风还有些凉,吹得水纹蚕纱满亭乱舞,他斟酌着下一颗棋子的落脚处,漫不经心地揭穿幼稚的骗局。
“几时学会做好人了?你是在帮公主,还是想要害我?”高云舒说完,双眼直直看向我,他的话令我浑身一震,久久不能回神。
“形势所逼,奴婢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高云舒笑着伸手,趁我不备一把扯下了白纱,讽刺道,“你假死离开紫宫,辗转做了女官,现在又冒替公主,件件都是死罪,你还能安然无恙坐在我面前,这分本事,已是他人望尘莫及。”
我细品着高云舒说的每一个字,他并没有治罪的意思,虽有不满,却也不打算追究。
我以为会面应该提前散场,却不料高云舒命人撤下了棋盘,他还是那么喜欢抚琴,这次又换了一把新琴。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挑起一根琴弦,拨出一个沉音,开阔的琴音令他心情愉悦。
“此琴乃江南局所造,用的是楼兰桐木,仿的唐琴春雷,取名九霄环佩,虽是仿琴,却不逊千年古琴。”他挑眉一笑,将琴递了过来,“陇西的小曲,还记得么?弹一曲,慰本殿思乡之情吧。”
我接过九霄环佩,沉沉的琴身像是压在我的心上,令我有些喘不过气。陇西小曲众多,却不知秦王想听哪一曲。
我沉思了片刻,然后慢慢将双手按在琴上,轻轻拨动了琴弦。
高云舒一直默默注视着我,不知是否还在介意上林苑中的偶遇,我那样冰冷地回敬他,高高在上的秦王,何时受过这等挫折?
他对音律近乎苛刻的敏感,立马认出我所弹的曲子,是当年他亲自谱写的采萍。
高云舒的神情有所松动,采萍曲旋律轻柔,婉约动听,写的是一个女子泛舟江上,奉父母之命远嫁塞外,与情人分离的故事。
此曲他只教给了我一人,那年在陇西,我日日弹与他听。我以为我会一辈子留在灵秀坊,长伴秦王,于是天真地问过他,采萍女终局几何?
如今听来,满曲都是悲凉的啼哭。
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