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悄用余光打量正伏案批阅奏折的高风起,他的目光敏锐且深邃,以我从未见过的严肃姿态,提笔批示着每一份送到桌上的奏折。
夜色渐浓,高风起始终不知疲倦地动着笔,无极殿内寂静无声,莲蕊里的火苗晃动着明黄色的焰光,映照着深沉的思虑。我替他更换了茶壶里已经凉透了的茶,默默陪伴着他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
我不敢有一丝睡意,时刻小心地履行着宫女的职责。高风起抿了一口温茶,眼神仍未离开笔尖,却调侃道:“朕不喜欢木头。跳支舞吧。”
高风起并未用命令语气同我说话,可我却有些犹豫,他终于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凝视着我,别有意味道:“怎么,离开秦王府多年,不记得舞步了?”
我的心猛然一惊,他淡淡的神情似乎早已对一切习以为常,我猜不准他是何时猜破了我的身份,或许从我入宫起,他便已洞悉所有。如今他竟然玩味地调侃起我秦王府的出身,短暂的惊讶之后,我很快恢复了冷静。
我突然理解了他的举动,高风起不杀我,不仅仅因为我只是高云舒手上的一枚棋子,他从来不屑于毁坏别人放飞的风筝,高风起要牵制的,是那个牵制筝线的人。
“奴婢擅舞剑。”我将目光移至悬挂在旁的剑上,高风起一阵轻笑,取下剑来抛到我怀中。
这剑略微沉重,我抱着宝剑抬头看去,高风起一脸惬意地靠着龙椅,等待着我抽出他的宝剑。
殿内并无丝竹,有的只是一位孤寂深沉的帝王,还有一个千娇百媚的舞姬。我的纤纤玉手抽开珠光满满的剑鞘,寒光闪烁的天子之剑在我手中挽开凛冽的剑花,身上的粉衫如花般迎风舒展,剑的宽阔与女子的纤细本不相配,却在我翩翩舞动下巧妙地结合在一起。
幽幽朱颜,森森剑影,剑锋陡然劈开跳动的烛光,霎时间斩断了入殿的寒风。
他目如星月,凝在我的剑锋之上,看似沉浸在我的曼曼舞步中,我的脚下是宣州进贡的红线毯,柔软如云,步履生香,可我却觉如履薄冰,只能用眼的余光谨慎小心地探寻着高风起脸上细微的变化。
灵秀坊的剑舞轻盈如丝,总是与绝色联系在一起,我的剑,舞的是秦王府的风姿,可这罗裙之下,却隐匿着秦王的野心。
高风起的目光意味深长,像是在审视自己的猎物,这料峭春夜,寒风如刀,本应是香舞浮花,烛影缥缈,我于一息间探视了帝王之意,便使舞姿狷狂起来,忘我到极致地旋转,凛冽的剑光满是肃杀之气。
婆娑舞毕,我一时错手,竟将剑锋抵在了他的胸前!
我骤然惊醒,手却如同冰冻,无法从原地挪开。这一幕何其熟悉,当年玉华宫中,我亦如此献过一支剑舞,那剑刃刺入他胸口,霎时血雾弥漫,大殿里顿时一片混乱尖叫。我的双眸慌乱地颤抖,忐忑不定的模样落入高风起的眼底,他知晓我回忆起了从前。
意料不到的是,他竟然抿起了一丝微笑。对一个弑君犯上的罪女。
我无从判定这丝浅笑是否意味着宽恕,只得紧了紧手指,艰难地放下宝剑,缓身在他膝间跪下。
夜寒如冰,风和烛都僵持在内殿之中,任何一丝响动都能牵动我不安的心,这是除了高风起之外,任何男人都无法给予的压迫感。权力,正高悬在我的身躯之上。
连我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时间仿佛永恒地凝固在这一刻,终于,他缓缓起身走到我面前,接着半蹲下来与我平视。高风起深深地凝视着不知所措的我,我能感觉到他在盘算,却不能预测他下一步将要做什么。
“呵!”我一声惊呼,眨眼间,身体便被高风起扑倒在香柔华美的宣州毯上。
高风起居高临下俯视着我,极暧昧地勾起我的左侧耳环,含笑问道:“朕是何等男子?”
他平和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温柔,自始至终没有对我下过一道命令,可我的脑海依然一片空白,胸腔里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着,迫使我想要避开这样危险的对峙。我飞快地在心中盘算着他想听什么。
“陛下......气度恢宏,仁厚圣明,无人能及。”
高风起嘴角的笑意愈渐深沉,他又重复了一遍:“朕,是何等男子?”
我浑身一阵战栗,像被人用刀刺入心房,此刻,我终于明白了他真正想要的,是我的回答。
我深吸了一口气,赴死般对上他的视线,冷道:“陛下心如野兽,狂妄不可一世,乃千古第一野男人。”
说完,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高风起听罢,却悠然一笑,他确然长得不太像母亲,总是高傲又内敛,似乎时时刻刻都压抑着一股情绪。
高风起捞起我的腰肢,将我的脑袋轻轻压在他的腿上,一缕缕柔细的青丝乱乱地缠绕在他裤上,透着一丝淡淡的妩媚。无极殿外,月落西山,黎明将至。
“再陪朕坐会儿吧。”他宽大的手压在我鬓边,目光深远。
这一刻,他和我都是那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