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还早,崔疏禾去探望了崔皓。自他于山上受伤后,休养了几日,听闻身体也逐渐康复了起来。
崔皓是家中这一辈唯一已经成家的,娶的是户部尚书言家的嫡女言汝虞,育有一个五岁大的胖小子。
进院的时候,言汝虞将她请入前厅坐,一坐便是一下午,侍女久久也未奉茶。
廊下匆匆而过的侍女,一个接一个地垂眸忙自个的事。
崔疏禾静坐着,心中也明了。
终于,内室有争吵的声音响起,随后便看见崔皓由言汝虞搀着,缓缓走至厅前。
“实在抱歉,阿禾。是为兄平日疏于治理内院,这屋里的侍从竟怠慢于你,令你久等。”
崔皓的脸色仍有些苍白,说一句喘一气,看来身体确实是还未痊愈。
侍从没有主子的吩咐哪敢轻怠?
崔疏禾脸上平和,半点情绪也没有。
“大兄切勿这么说,是我没有差人来探,走着走着便自个来大兄这了。却没想这时辰大兄该是在休息才是。是阿禾考虑不当了。”
崔疏禾微微欠身,余光不着痕迹地瞥向言汝虞的方向。
言汝虞的眼尾有些红,唇瓣轻抿着,眉中隐隐有着敢怒不敢言的纠然之色。
“大兄身侧能有嫂嫂的照顾,阿禾也放心了。待来日吧,大兄身体好些了,来我院中坐坐……我那棵桂花树,可还需靠大兄施以援手呢。”
崔疏禾已是起身走至门框边上,转身往后看向两人。
崔皓几欲开口,都因着言汝虞紧挽住的胳膊而屡屡顿住,“也好。我让人送阿禾回去吧。”
崔疏禾婉言谢过了,缓步沿原路走了回去。途中行到假山亭湖边,才缓缓转身思忖。
崔皓的院子在亭湖之后,是风光最佳,最是清雅之地。
他们几位堂兄妹中,唯有崔皓年岁最长,也是家中启蒙最早,才学才情皆是上佳之人。
家中嫡子,向来被赋予最高的期望。于是年幼嬉笑玩闹之时,崔皓都并未参与进来。
甚至萧念绮怕他们太闹,会打扰崔皓学习,还把崔皓的院子迁到最底一间。
从前崔疏禾同崔礼抢着做小霸王,崔礼领着崔舒怜,崔疏禾领着李煦,爬山抓鸟、凿冰钓鱼,好不惬意。
崔皓学业忙,可每次夜幕降临,书房的窗楹上都会挂着不明之物。
有时是烤得焦黄的湖鱼,有时是一袋子橙亮的萤火虫。
从前尚且能做毫无芥蒂的亲人,却原来随着他们各自长大,该有的芥蒂,还是悄悄蔓延。
崔疏禾能理解言汝虞的怨气。
崔皓年纪轻轻就能入翰林院,被大学士收为弟子带着学朝事。
可还没进去几年,就因崔少琮的谋反案受牵连,罢职在家。
崔疏禾摇摇头叹了一声。
寻云找了她一圈,终于见到她立于湖畔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娘子……宫中来人了……皇后娘娘……懿旨……二郎君有救了。”
崔疏禾从断续的字眼中听到皇后娘娘这个称呼,猛然转身,朝着前厅跑去。
她本以为来颁旨的是宫中近侍,可来的却不止是皇后娘娘近侍。
前厅正座上衣袍绣着暗色龙爪的男子,却让崔疏禾在讶色之余当即屈膝,“民女崔疏禾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李朔,竟来了崔府?
崔疏禾跟着崔家人一起行完礼后,便自行退到了最后一排,同崔舒怜站在了一起。
她心中思绪飞转,当下也是没发觉崔舒怜怔愣的神色。
李朔的到来,久违地让崔家之人精神为之一震。
可在众人期盼的眼色中,李朔幽幽然地说,自己只是正逢有要事,才顺势拜访了一下崔家,替皇后娘娘送来了懿旨。
并不是云安城的贵人们又想起了崔家……
李朔将众人的神色一览而过,最后落在最尾一抹白净的身影上。
“孤这要事,与崔娘子有关。恐要劳烦崔娘子同孤走一趟了。”
崔疏禾听到自己的名字,才陡然抬头,微微福礼称喏。
本以为李朔要将她领去何处,原来只是换到隔壁别院而已。
李朔来定州,便是暂时宿在了李煦的别院。
崔疏禾惊疑如今两人的来往,竟不再避于耳目了吗?
李朔款款迈在前头,他如今三十岁,正当而立之年。
东宫太子,未来大晋的储君。本该是英姿勃勃之势,可这几年的朝堂纷争令他周身多了些幽沉之韵。
“崔娘子可知,皇后娘娘此番为何会下这懿旨给崔礼?”
李朔看着亦步亦趋始终静默地跟在自己身后的崔疏禾,启唇问道。
崔疏禾一路上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最有可能的便是,“是六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