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第。”
朝阳初升,天光在这一刻敞亮。
李太白的心飘了大半宿,终于在此刻落地。
唱第之后,礼部便要派人去南院东墙上张榜了。④
这张榜墙高一丈有余,以状元为榜头,列出所有进士及第者。一笔所书,便是满门荣耀。
李白回家接了七娘,赶到的时候,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这里头不止有看榜的士子,也有考官、诸举子的“座师”,以及榜下捉婿的贵胄乡绅。
师徒俩眼见挤也挤不进去,索性老远袖手站着,像是吃瓜的老农带着闺女进城了。
裴稹早就在榜下候着,这时候看到“春榜”榜首,有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又扇了自己两耳瓜子,才确定眼前所见不虚。
今年的榜首,竟然有两人!
此刻,围在春榜前的士子们也在谈论着榜头双状元的事情——
“自开贡举,我还是头一次见一榜双状元的情况,今春变化之多,前所未有啊!”
“听闻中书门下复审,便为这双状元吵的不可开交。”
“你们不知道,原本那虞闲做榜首尚有争议,后一位的文章对策倒是得了礼部与中书门下两方青眼,只可惜出身是在”不太行……”
是个商户之子呢。
裴稹听到这几人语气中的小觑,侧目瞪了一眼,使劲儿将他们撞开,冲着人群之外的老瓜农师徒大喊:“十二郎,李十二白!你中了,是今春榜头状元之一啊!”
这一声悠长高喝穿透人群,兜头直冲李白而去。
人群中无数诧异、艳羡、吃惊、猜疑的目光纷纷像寻到了落点一般,锁定在李白身上。
七娘不习惯这么多目光,稍微往李白身后躲了躲,扯着他袖子问:“师父,什么叫状元之一啊,你不是说只有一个状元吗?”
李白同款迷茫:“是啊。三郎又喝多了吧。”
裴稹体验了一把所到之处,人群自动让路的爽感,兴冲冲对两人道:“我没喝!今年春榜就是双状元,不信,马上就有进士团来为及第者开道了,你自己进去瞧瞧。”
及第者列队,进士团开道,是进士从此有别于他士的一种荣耀。七娘虽然觉得又土又显眼,老瓜农李白却十分受用。
到这时候,他终于亲眼确认了——
今春春闱,他果真为榜首!
*
开元年间,新科进士及第,都流行以泥金帖子送往进士家乡,呈报登科之喜。
李白最近累得够呛。除了弄这泥金帖,参加吏部一个走流程的关试,按规矩还得参见宰相,向主司谢恩后,再去参加新及第进士的宴会。
往年谒宰相,那是乌泱泱一群老相公,横排站在都堂门内都摆不下。今年倒好,陛下“体恤”他们,免了这些繁文缛节,只例行设下曲江大宴款待,还点名要两位新科状元遍游长安,采摘名花装点宴会。
这筵席通常都设在曲江池西岸的杏园内,南边就是芙蓉苑,故而也被长安人称“杏园宴”。
李白和另一位状元虞闲累得满头大汗,骑马采花归来时,就瞧见江边远处行市罗列,不少长安商贩搭起了帐篷做生意,七娘带着阿寻他们也混在其中;
而曲江池上彩舟数只,张相公带着三使与翰林学士立在船头,从池水间有曼妙声乐隐隐传来。
虞闲压低声音告诉他:“这是天子恩赐的太常与教坊声乐。”
李白点点头,与虞闲下马抚平一身华服盛装,在数顷杏花中被人拥着入了筵席。
按规矩,曲江宴原本是陛下要亲自接见新及第进士的。谁知春榜放榜之前,天子龙体抱恙病倒了,此事便交由宰相张说代为出面。
不远处岸上,传来七娘的吆喝卖瓜声:“又甜又大的沙瓤寒瓜,吃一个解渴一整天!咔哧咔哧!”
李白被这吃瓜声以及随后传来的吵嚷逗笑了。
春日放晴,确实应当多出来晒晒太阳。
*
南熏殿这头,李隆基已经气了好几日。
他原本以为自己搞出中书门下的复审制度,李白的门路就会被堵死,谁知道这小子压根儿没有请托人。
合着他是变相帮人家扫除障碍呢!
再者,李白商户出身,本没有资格参与贡举,可宁王先前修书一封求情,又呈了件别样的天子镜来,他便爽快应了。
天子金口玉言,他想反悔都没辙。
李隆基发觉自己做的越多,错的越多,索性气闷地郁于殿内,不出去曲江宴见某些烦人的家伙。
高力士筛了今日加急的奏章进来时,帝王已然神游南天门。
高力士只好上前,轻声道:“三郎,这些折子……”
李隆基蹙眉,挥挥手道:“若无兵事紧急,暂且摞在那边。朕操劳这么多年,分神打盹一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