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头,建康城郊。
一处离皇宫稍远的郊野僻静之所,矗立着一座精致的府邸。
仅次于王族身份的马车承载着方才那位在政殿中直面皇帝盛怒的公子,缓缓停在大门前。
车辇上从西域进贡的罕见纱幔随着夜色和微风轻盈摇摆。
随从们见主人回来,有条不紊地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牵马的、擦车的、端水的……
如同一个个没有生命的机器,不出差错地完成那一套侍奉人的流程,极有条理。
若是让某些心怀平等观的现代人看到,定会产生对压迫、奴役、封建等等的不适厌恶之情。
可惜,这竟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萧重晖面色阴沉,不知在思索什么,方才在宫殿内应对自如的态度早已消失殆尽。
他屏退左右,独自进入书房。
而那未点亮烛火的书香暗室中,也早有一个着便装的黑影半跪在地等候。
“主上,陛下所唤何事?”那黑衣人有些担忧地率先开口询问道。
萧重晖并不介意他抢先说话的失礼,点亮了案台上的铜盏,只捏着手中名贵的珊瑚珠串,轻描淡写地回道:“不知是何人,要将皇帝秘密派兵救援西北的信息传给北魏。”
那黑衣人听罢明显松了口气,低声喃喃道:“还好不是那件事情。”
萧重晖点点头,语气转而变得严肃:“我也正要问你们,为何那件事,到了今日都还没有动静?”
“回主上,那些人按照您的吩咐在宣城周边闹事,不巧有六人遇到了陛下派去宁州的那几位大人,被送交给了附近官府。”
“哦?遇上了穆青悦?”
“正是。”
“在淮南郡县大牢,他们按计划行事,只是不知为何,本该呈给圣上的口供和证据,皆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消息。”
“弟兄们也因受不住审讯,咬舌自尽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稍微有些犹疑,像是不太相信这个官方公布的说法。
这一批死士中包括他本人,都是从小一起训练,互相看着对方长大的,情同手足。区区县尉府的刑罚,根本不可能让他们承受不住到自尽的程度。
“呵,淮南郡那几个向来是明哲保身之人,想必是被他们给压下了。”萧重晖盘算着,顿了顿又眯起眼问道,“为何不见穆青悦传来消息?”
按理说这位可是陛下身边的亲信,既然遇到了,就不该有所隐瞒地禀报才是……。
“据说是,弟兄们被抓住后有人他们嫌吵,就都被堵上了嘴,只被当成了一般的土匪强盗对待。”
“……”大概是觉得这个理由太草率了,萧重晖沉默了几秒,没有说话。
黑衣人看不出他的想法,小心翼翼地开口继续道:“还有,那十四个本该进城的,为了给死去的弟兄们报仇,一冲动……”
“全被一个叫林白的杀了。”
“什么?”
只听“啪嗒”一声,红珊瑚珠串的线轻轻断了。
润泽且颗粒均匀的珠子瞬间噼里啪啦地散落一地,萧重晖与黑衣人对上视线,表情些许凝重。
他培养多年的死士,竟于短短几天内,毁在一个小小的中书侍郎之子的手上……
大概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快速收拢心绪,继续问道:“那安插在黑虎寨的弟兄还剩几个?”
“只剩四个了。”黑衣人顿了顿道,“皆是伪装成寨中头领的样貌在行动,目前还没有人质疑过他们身份。”
“那就好……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萧重晖闭上眼吩咐道,眼中闪过了一丝狠厉。
对他来说,当下之急,是扳倒他那位棘手的政敌。
就算不能彻底抹杀,也得在陛下心中埋下一根深刺,让皇帝时时忌惮着他,提防着他,往后,再一点一点解决。
至于那个中书侍郎之子,林白?
不过是个武艺高强的寒门武夫罢了,等他们回到了建康再处置也无妨。
当然,若是到时候能为他所用,便是最好。
只是……眼下的境况有些难办了……
眼见陛下因为宣城动静而起了疑心,若是短时间内拿不出指向那位的有利证据,只怕陛下的这份疑心会反噬到他的头上。
他的心腹折损大半,原本的计划不得不推翻重新制定。没了那一批得力的下属,这剩下的几个零星死士和黑虎寨的一帮乌合之众,又能翻出什么花样?况且还有陛下所委任的彻查北魏细作一事,若是办事不利,朝堂上定会有人乐意揪他的错处……
他将手中剩余的丝线和几颗挂在线上的珠子轻轻捻成一团,放在了桌案上,心中开始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看来,不得不亲自去一趟了吗。
“主上,还有一事禀报。”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