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驾驶入京城城门的一刻,林烟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她能看见道旁的百姓正充满打量,惊疑不定,不知道车里的人是谁。
是先皇后,是那位夫人,还是柔然的狼主,草原的圣女。
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凶神恶煞、野蛮粗犷的草原人,还有那个曾令他们胆寒的银狼铁骑,正佩着银甲狼面,护卫在车驾的两侧招摇过市。
心情不复杂是假的。
轿帘掀起,满京城的白雪。
林烟下了马车,商容亲自来接她了。
帝王的服制穿在他身上,也并不显得怎样正经肃穆,商容的风流气质显然更胜一筹,冠冕之下,居然能显出一种含笑万端的韵味。
他走近几步,为她遮去纷纷扬扬的落雪,伸手唤她:“阿嫣。”
林烟忍下了。
早晚是要嫁给他的,还是快点习惯比较好。
迟疑着,林烟搭上商容的手。
“柔然阿依努尔,见过皇帝陛下。”
商景昭在一旁冷冷地看。
李放咳了一声,“靖王殿下,你的表情看起来要杀人。”
“错觉。”商景昭的目光还是落在两人交握的那双手上,“本王天生就是这副表情。”
商容像是才注意到他,百官面前笑得很体面,“迎亲使也一路辛苦了。”
商景昭袖手而立,不为所动,淡淡问:“还有事吗?”
商容体面的笑意顿了一顿。
百官噤若寒蝉。
从场面上说,很难判断到底谁是帝王,谁是臣下。
商容身边的内官察言观色,立刻训斥道:“靖王殿下,怎么出去办了趟差事,御前放肆的毛病还是没改?”
商景昭勾起唇角,“从前,皇叔在乾元殿放肆的时候,我似乎也并未说什么。”
商容笑得咬牙切齿,“商景昭,你今天吃错药了吗?”
“那个——”林烟开口,“要不进宫再说?外面怪冷的。”
商景昭瞥了她一眼。
居然替商容打圆场,真不愧是万两白银聘来的和亲公主。
商容笑起来,重新牵起她的手,“我们走,阿嫣,不理这个坏家伙。”
宫里早已置下盛大豪华的筵席,秉持了商容一惯的从不亏待自己的画风,觥筹交错,美人缭乱,这种阵仗,在林烟短暂做皇后的岁月里,还从来不曾领教过。
林烟打量了一眼商容后宫的各位妃嫔。
商容的品味还是一等一的好,全是摇曳生姿的美人。
美人们也在打量她,大概在思考她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这也是林烟一直以来的疑问。
“户部尚书徐安行,见过柔然公主殿下。”
林烟垂眸,一只花孔雀似的少年已经站在她的席前,捧着酒杯,满面殷勤,满脸红光。
户部尚书……
晋升得也太快了吧!
林烟笑着举杯,“以茶代酒,贺徐大人高升。”
徐安行谦虚而狗腿地表示:“哪里,都是陛下的赏识。”
“不过,”林烟说,“徐大人怎么还叫我公主殿下?”
“在微臣起草的和亲国书里,您的称呼正是‘柔然狼主的独女,八部族的主人暨柔然的公主殿下阿依努尔’,所以微臣习惯成自然,便如此称呼了。”徐安行忽然福至心灵一般,“不过,公主殿下如今的身份有变,陛下,微臣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重新起草了一份和亲国书,请您过目。”
然后,徐安行变戏法般地从袖中抽出一份奏疏。
商容将奏疏递至林烟面前,“阿嫣,你看看。”
“夫妇之情,人伦之始,王道之兴也,和亲之义,睦邻之始,外交之兴也。今草原圣女、柔然狼主、众部落之女主人、三千银甲之首领阿依努尔,出身显贵,美德备具,实为我朝商君之良配,可掌凤印,为皇后,故为此书契,以缔盟约,化干戈为玉帛,永结万世之好。”
“写得挺好的,我没什么意见,”林烟放下奏疏,“陛下,说到永结万世之好——”
“孤知道你要说什么。”商容笑着打断了她的话,“阿嫣,赏宴的时候不谈国事。”
林烟闭嘴了。
商容将奏疏抛给徐安行,“公主殿下说你写得好,便这样改吧。”
“谢陛下,谢公主殿下。”
林烟如坐针毡。
她算是明白了,哪怕做皇帝,也能做得天差地别。
要是此刻坐在龙椅上的还是商景昭,林烟毫不怀疑,她已经从柔然的诚意讲到西域的形势,顺利的话,没准都已经讨论起双方的出兵部署,毕竟商景昭从没有这些喝酒赏美人的奇妙爱好。
不是说有爱好不可以,但商容给人的感觉,实在太不正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