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烟沉默坐在许宅的堂下。
那些她曾熟悉的人们,已经变成了一个个所谓的“念想”,甚至,有些人,连“念想”都没留下。
钱四声泪俱下地忏悔,说是战事紧迫,只来得及做个坟头,连碑都没立一块。
绪娘呆呆地倚在廊下,曹妙抱着林生站在旁边,被周遭的哭声和悲痛感染着,也没有缘由地落泪了,玲乐仰头看天,红着眼不说话。
林烟站起身,“没有立碑的话,我们来补上。”
钱四还是一汪眼泪,“补在哪里?京里并没有祖地和宗祠。”
“许宅有祠堂。”
“可、可是夫人,那是许家的祠堂,他们是陛下的母家,也是赫赫战功的大将军,我们……”
“将军也好,普通的军士也罢,他们为之甘愿赴死的意义,并没有什么不同。”林烟转身,“跟我来吧。”
祠堂里,林烟拿起一方无字的牌位,本想让周十二提笔写下众人的名字,犹豫了一会儿,决定什么都不写,只是将牌位放在许家最后年轻一辈的位置上。
“为云城,为景国而牺牲的魂灵千千万万,这一方小小的木碑,刻不下他们的名字,不如就这样空着,来此,是为了祭奠心里的那个人,也是为了祭奠那些千千万万的英烈。”
绪娘沉默地上前,将那片染血的战甲放在无字碑的后面,曹妙抱着林生,襁褓中的孩童只是懵懂地望着幢幢烛火,手里依然握着父亲给他的竹蜻蜓,绪娘接过方林生,将那只小巧的竹蜻蜓也放在战甲边。
“林生,爹爹是个了不起的人。”
妇人们都沉默地上前,战甲、玉佩、断剑,形形色色的“念想”都在烛光里如泪摇曳,穿堂的秋风吹得枯叶簌簌作响,青烟盘旋扶摇,眼前一片朦胧。
林烟按照景国的礼仪,焚香祭拜。
身后,每个人都跟着她一起祭拜,郑新桃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指甲上的蔻丹色洗掉了,甚至连白日那身五颜六色的衣裙都换了,只着一袭素白的罗裙,安静地行礼。
无字牌位的上方,是许家历代的将军,每一个名字都曾让敌人闻风丧胆,而今,却只是烛火里寂静的几行陈设。林烟虽然不是景国人,但此时此刻,也那样迫切地希望,要是许家还在,就好了。
似乎,大家都是这样想的。
玲乐燃着一炷香,把许家的每一个牌位都恭敬地拜了一遍。
许家,要是没有被灭族,就好了。
今日之景国,尚且还能有力挽狂澜之人。
京城上下都变得忙碌紧张起来,留下来的每个人都知道,最多两日,三万柔然铁骑就会兵临城下,新任的年轻的兵部尚书,要带着从未上过战场的八千军士迎战。
开战前夜,玲乐还是辞别了林烟。
“我谋了个百夫长的闲差,不在正面战场,而是绕后茂城,如果打赢了,我们就负责截断柔然的退路,如果输了,”玲乐擦拭着寒芒毕现的剑刃,“算了,我们不会输的。”
林烟知道阻拦不住,她有些无助地开口:“你一定会回来的,对吧?”
玲乐大笑,“当然,等我回来的时候,记得提前做一杯暴打橙茶。”
“两杯也可以。”林烟说,“我陪你一起喝。”
玲乐离开了,林烟的不安感也越来越强烈,大战在即,京里的人没有不害怕的,但是她不能表现得害怕,每日都要处理无数流民的事务,而且,刘本还委托了许多战后的伤兵处理事宜,明天,需要她完成的事情还有很多。
忙起来也好,林烟知道,她是刻意让自己处于这种超负荷的忙碌状态。
这样,就不会去想那个人。
满京城都知道,明天,当柔然兵临城下,那位年少病弱的皇帝陛下,会亲自坐镇中军,无论成败,同生死,共进退。
士气大振。
但是林烟不想要这样鼓舞军心的方式。
可,她的意见,她的想法,又算什么呢。
林烟在庭院里踱步,想压下心头的烦躁和慌乱,偏偏夜风作祟,吹得槐树上的铃铛零零作响,林烟抽出长鞭,想将它们击碎,然而出手却没有了平日的准头,一连数鞭下去,只是将槐树下的土壤抽打得面目嶙峋。
传来轻轻一声嗡鸣,像是击打到了什么硬物。
林烟走近,蹲在槐树下,浅浅翻找了一番,居然在树下找到了一小壶酒,从封口来看,应该是很多年的陈酿了。
是前主人留下的吗?
林烟想起甘露宫,也许古人都喜欢在树下埋酒吧。
正出神,忽听到远远的脚步声,林烟被玲乐魔鬼训练了一段时日,听觉的敏锐已经甚于常人,这么晚,怎么想都觉得是不速之客,林烟屏息执鞭,望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院前树影扶疏,秋风大作,落叶纷飞。
来人淡淡拂去肩上的落叶,一袭雪青色的长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