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爱若为所念,那便从未离去。
“我这碌碌一生中,遇见也重逢了良多人,只要我们所爱之人、所牵之物埋藏在记忆深处想念着,那便从未离我们而去。”空杀轻轻开口,站在树雨无的身边月白色华服随风飘扬。
“可是不复相见的痛苦不如让人最初便不会相遇。”树雨无喃喃道。
空杀轻笑:“不复相见之所以痛苦正是因为曾经的美好至少在几次无意间陪伴过你,不管是失声大哭还是独自一人忍受痛苦,最初的美好都不曾离开过,至少在那时,它们曾不顾一切地爱着你,保护你。”
他说:“我知道你曾经那些孤独的过去,一如你满眼希望地告诉我,你知道我认为你不知道的,我的过去。”
树雨空杀负手屹立,无今日里问他:那些不会再出现的珍贵,一去不复返,该如何?
他一字一句地回答她,又说:“不管你身边的人与事如何变动,我都在。”
他抽走她手中早已染满汗水的家书,没有看一个字地收捡好,递给她,他能想到她的家书中大抵又是些她不愿见到的话,悠悠道:“你姐姐的字很有功力,乌金如墨,剡藤为纸,至少这二者不可辜负。”
“嗯。”
树雨无拿回来,坚定地点头。家书半白半红,喜忧参半——她的启蒙老师秦婀法,因帮鹿蜀族收服上古神兽殉族;而喜事在于,年纪尚小的宴杨竟然荣升为人父。
她满脑子里都还是在自己还死活不肯上学的时候,被老师罚解阵法。还记得几百岁天天被她打骂之时、还有最后一次见她——百年前来苦蝶海拜师前,按组内规定要去拜访并辞别久违的启蒙老师,她与秦婀法彻夜长谈,一边帮她拔黑发一边问:“老师,你怎么要拔掉你那为数不多的黑发?”,秦婀法说:“我都记不清自己活了多久,我这满头华发唯独留些许泛黑的灰发,看着多碍眼!不如及早拔了来得快。”
尽管她告别世界,但那个严厉又爱学生的老婆婆的形象永远定格在树雨无的心里,一点点深埋,正如空杀说的,那些离我们而去的人和事,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我们,不顾一切地爱我们、保护我们……
这也许就是树雨空杀留给树雨无最大的念想。
“我不说那些忧伤之事了,给师父听个喜事。”她忽然狡黠地一笑,看得他几乎毛骨悚然,通常她这样的神情都代表着一些忍俊不禁的事实。
“你....又要说什么?”空杀居然燃起一丝害怕。
“师父怕什么,明明话唠的是你,现在居然还嫌弃别人。”
听罢,他尴尬地垂下头,抿唇间一抹暖笑。
“我记得之前给师父提起过,我前段时日从云阁回来时还顺便去看了看长姐,连带着他。”她说,“就是我长姐那个一手抚养长大的孤儿,他的父母为凤族牺牲了,长姐收他为徒,宴杨。”
“我记得。”
“说来怕是师父不敢相信,宴杨哥的孩子出生了!”
“他的孩子?”空杀委实是震惊非凡,“你不是说他和饶一般大小吗?”
“嗯,二十二万岁。”
“他…的孩子?”
“诚不欺你。”
“如果这样,严格来讲,你便是……”
“呃,对啊,我又老一个辈分。”
“宴杨本是该称你为师姨,他的孩子岂不是比你矮两辈?”
树雨无笑笑,捣蒜似的点头。
无忙碌中过去了好几月,近来学业越发紧张,休息时间几乎了无片刻。
“小无?”饶见她在树下神游,关切地走过去。
“怎么啦,身体不适吗?”饶问。
“没事。”她摇头,转身凝视着眼前满脸笑意的饶,这是她的五师姐,整个苦蝶海待她最好的同门,有时是她的姐姐,有时也是朋友,甚至比自己的亲生哥哥姐姐更懂她,可如今面前的人愈发陌生。
“师姐...”
“小无怎么了?若有什么苦恼,说与我听听?”
“师姐,我、我一直有一个疑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对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她们不约而同地坐在玉砌台阶上。
“为何你平时寡言少语,与人交往也真是平淡,却对小无这般好?和我家人一样。”她靠在饶的肩头,饶是无为数不多愿意放心地垂下头的人。
“最初啊…你刚来,我就想着,到底是何人让师父那般关心她。你后来也知道了,我是他妹妹,虽说师父对弟子们一视同仁,但总归偶尔会多关照我。可是小无,我看得出来,师父对你和对我一样上心,但是又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好。”饶娓娓道来,她可以欺骗所有人,但她此生最不想辜负的四个人里,有无的位置,“我就琢磨着,我也要多关心关心这个整日里忧虑重重的小师妹。再后来我才发现,原来真正放下骄傲,诚心地对彼此好,并不是那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