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元福嫂来杨宅给杨黄氏梳头,在她面前不经意地说起永泰里来,杨老太太心里倏地一抽,前尘旧事如同漫溢着的海潮水,迅速翻涌上了心头。
杨家长孙伯轩,自小不服管束,长成后依然浪荡不羁,在外恣意挥霍祖宗家产,耽溺青楼酒肆,流连烟馆赌场,早早折了自己的阳寿不说,还带走了老爷,更何况,祖业永泰里竟然落在了外姓旁人手里。虽说杨老爷的死是天意,可那个姓萧的婊子自是脱不了干系的,若不是她施展狐媚伎俩,杨伯轩也不至于将老爷气成那样,老爷也不至于还不到六十便撒手人寰。
杨黄氏本就对二奶奶于氏母子心存芥蒂,如今对萧艳婷及其儿子连升更是心怀怨恨,一想起永泰里来,以及为此而气绝身亡的老爷来,她心里就跟填满了棉花一般,塞堵得严实。这些年来,她时刻不忘杨老爷的嘱托,一有机会便极力怂恿两个儿子,看准了机会,无论如何也要将永泰里给夺回来。这,一来可以实现老爷的遗愿;二来也解了她心头的忿恨。只是,因时机一直不成熟,那萧太太做事谨慎小心、汤水不漏,又为人周到殷勤,人脉广泛,要争夺永泰里可还真不好下手,何况,杨家兄弟亦不想打草惊蛇,怕万一哪招不慎招致步步皆输,到时只怕是永泰里尚未到手,反倒惹下祸端,生出些不必要的麻烦来。故此,杨家兄弟准备谋定而后动,伺时机成熟时再一举搞定永泰里,因而永泰里这些年来外表倒也看似正常,无有什么风浪波折。
“噢,住永泰里哦。”
黄氏见元福嫂一脸的错愕,她镇定了一下,若无其事地问道:“萧太太也算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不过,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走动了,她……近来可好?”
元福嫂这才放下心来,听说是萧太太的远亲,不由得跟她热络起来:“您跟萧太太是亲戚啊,这么说来咱们还真是有缘分的人呢,萧太太是我的干亲,噢,她做了我家大丫的干娘。”
“是么?那还真是有缘之人呢,青岛港就算再大,也还是小了点儿。”黄氏微微一笑,接着问:“那萧太太……跟你们处得怎样啊?”
元福嫂听说她们是亲戚,便说了些好话,一来讨好杨老太太,二来怕实话说了没必要地得罪人,反正,好话么谁都爱听,无论怎么说人家都不厌烦。
“萧太太可是个好人呐,为人和善,生就一付菩萨心肠,院儿里的人都念着她的好处呢,就是个别那无赖人家也挑不出她什么大不是来。”
黄氏若有所思,慢吞吞地说:“噢,那就好……”
听话听音,杨老太太似乎是漠不关心这些,元福嫂暗忖:这两家,怕是有些嫌隙吧?
元福嫂心里有点惴惴感,怕刚才那些好话反倒说得不妥当,便收起了笑意,试探地问道:“你们是…很远的亲戚?”
黄氏从梳妆台上端起杯来,呷了口茶,又把杯子放下,这才轻描淡写地说道:“噢,这房亲戚说远倒也没那么远,只是,因着一些私事近来有了些疏远,以至于这些年来疏于走动……亲戚么总是这样,愈是不走动,便愈发不能走动了。若是这边主动了些,人家那边难免会动了什么不好的心思,以为生出了什么图谋,那样,反倒失了这边想亲近一下的本意。”
“噢,”元福嫂应着,心里愈发不安,更觉着这两家有什么龃龉或者宿怨,便谨慎地撇清自己,勉强笑道:“其实,我跟萧太太也只是名义上的干亲,她见我那丫头漂亮,说是要收回家去做干女。嗐,人家那是富贵之人,我们下等人家自是乐意攀个有钱有势的改改门庭,嗬嗬,妇道人家的玩笑话,当不得真的事情。”
黄氏眯眯眼,笑着说:“噢,元福嫂子啊,你们该怎么处还怎么处,千万不要因着我刚才那句话坏了你们的关系……我们只是因为一点误会,近来疏远了关系,并无要害冲突。”
元福嫂依然不放心:“我听说,萧太太是南方生人……听您口音,像是烟台人氏,你们,怎么会是亲戚呢?”
元福嫂问得唐突,黄氏依然不动声色:“噢,我们并不是血脉亲缘关系,是……亡夫的一个旧交,临终前将她托付于我家照顾的,我们自拿她作亲戚看待。只是,先夫仙逝已有数年,因此上,我们之间的关系慢慢变得淡了些。刚才你提起永泰里来,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她,便忍不住跟你提了些旧事,念着她寡妇不易,心里不免生出些愧意来。”
“噢,这样子啊”,元福嫂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她大咧咧地说:“您老人家可真是宅心仁厚啊,对旧友多年前的嘱托还这么上心惦记,谁个能有您这么大慈大悲的心怀啊,甭说是您,连我听听都觉着您大量。其实啊,要我说,萧太太也有做得不合适的地方,最起码她不知感恩戴德,年轻轻的,她应该来看望您才对不是。”
黄氏假意客气:“那倒也没有什么,只要她心里还惦记着我就成,场面上的礼道讲不讲究倒在其次了。”
元福嫂的热心肠上来了,便殷勤地建议:“您若是觉着不方便,要不,我去帮您给说合说合?我看萧太太不似那等不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