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降生后的第三天,李嫂一早就跑过来帮忙,她将“洗三”要用的东西收拾好了,又把灶子生上了火,煮了些鸡蛋,然后将一部分染上了红色,备下了热水这才捞着坐下喘几口舒坦气。
元福去玉婶子家将她请进家来,让她坐在火炕正中位置的边沿儿,玉婶子毫不客气,蹁腿儿就上了炕,她盘腿坐下,连鞋子也不脱。
“婶子来了,吃了没?”元福嫂靠着炕头半躺着,手里抱着箱嫚,橱嫚在炕脚睡着了。
“吃了……噢,我来抱抱吧。”
玉婶子伸手抱过箱嫚来,赞道:“哟,这个是二嫚儿吧?那日早上我累大发了,没顾上细看,这闺女咋就生得这么俊涅?瞧瞧,这眉眼儿,这小嘴儿,还有这溜薄儿的嘴唇儿,嗨,将来一准儿是个阔太太的命。”
“但愿吧,别像她娘一样吃苦受穷就好。”听了玉婶子的美言,元福嫂喜得心里开花,生孩子遭的罪、带孩子受的累好象全抛脑后去了,她拉着婶子又说了些体己私房话。
“元福家的,恭喜恭喜啊”,住在院子南边的婶子来了,元福两口子喊她南屋婶子,人还没到,她那大嗓门儿倒先进了屋。
南屋婶子四十才出头,却因为操劳过度脸面苍老得看上去倒像是个五十来岁、满脸褶子的老太太了。她十七岁开怀,总共生了九个孩子,活了五个,穷人家不懂得避孕,怀上了也没钱去医院打掉,偏偏穷人的贱命硬,胎坐得牢实,无论她怎么踢腾,她肚里怀着的孩子愣是掉不下来,倒是生下来因为脐带感染而得“七日风”死掉了四个。因为孩子怀得容易、养得艰难,死掉了个她哭两嗓子也就忘了,不心疼。有次她年头才生一个,到了年尾又生一个,那小的长得快些,个头竟赶上了前面的那一个,倒让外人经常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
南屋叔是卖“杠子头”硬面火烧的,家里孩子多、帮手多,可吃饭的嘴也多,日子难免过得艰难。一间20多平方米的黑屋子,不但住了他自己一家,连老大娶了媳妇没处住去,也只好在家里打了个吊铺,算是又立了一个门户,可以隔眼障目地困觉了。只是这大家口的婆媳、姑嫂关系并不好处,又赶上那大媳妇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偏偏脾气还厉害,跟姑、婆不对付,搞得他家隔三差五鸡飞狗跳墙般地吵闹,左右邻舍都跟着不得安宁。
元福见来了媒人婶子,赶紧接下她手里的东西,心里不过意:“婶子,让您破费。”
“无非是些红糖、大枣伍的,不值一提。”
元福将南屋婶子也让上了炕坐着,又赶紧到门口去迎一拨一拨来到的女人们。来的都是些亲戚跟邻居,她们家里的男人们大部分是干些小本营生或体力活的,有锔锅的、做鞋的、卖糖稀的、码头上扛大包的。一帮婆娘嘻嘻哈哈地说笑着,加上孩子们的哭闹声,弄得小屋子愈发显得挤巴。
李嫂先将盛着红、白熟鸡蛋的一个篮子提上炕,又端来一个大铜盆放到了炕中央,那盆里盛着温水,水上漂着少许艾叶,她顺手又在盆子旁边放了两棵葱。
婆娘们围着炕沿站开了一溜,玉婶子打开襁褓,将箱嫚抱在身上,拿起一块软布来,蘸着温水,一边给她从头到脚地擦拭,嘴里还一边念念叨叨地唱着喜歌,她那弄鬼搞怪的模样逗得婆娘们更加乐呵呵地笑个不停。
玉婶子拿起红、白各八个熟蛋放那水里,手指搅动得那盆水团团转,那些蛋也跟着水流在里面转动,待两只红、白蛋碰到一起,南屋婶子喜滋滋地赶紧下手抓起那对“碰头蛋”,又顺手将另一只手里的几个铜子儿扔进了铜盆。
这对碰头喜蛋她是要拿回家去给儿媳吃的,据说这里面有个讲头,不开怀的女人面朝里坐在门槛上,吃下碰头蛋便可以怀孕。
众婆娘们见了,七嘴八舌地哄着取笑她:“婶子,来年家里添孙子时你也再添个小子、丫头不了?”“就是就是,婆媳做伴儿生养才热闹嘛。”
女人们说着、笑着、抢着“碰头蛋”,不断地将洋钱、铜子儿往盆儿里扔以讨个吉利、喜气,那些钱打着铜盆儿所发出的“叮当、叮当”的金属声音,淹没在众女人“咯咯嘎嘎”放肆的笑语声中了。
玉婶子给箱嫚洗完了,擦拭干身子,再给她穿上衣裤,又用小被子包好,她拿起盆子旁边那两棵葱在箱嫚身上打了两下,讨个“聪”的吉利,然后才将箱嫚又递还给了元福嫂。
玉婶子将那些“添盆儿”(盆里的铜钱)一一收腰包里,又抱起橱嫚来,待她解开橱嫚身上那裹得像粽子一样的红包袱皮儿,露出了橱嫚光溜溜的身子时,众婆娘齐刷刷地盯着那丫头看,竟跟约好了似的,一下子全都噤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