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来乾清宫当值已有半月,这日她进去,难得见皇上未批阅奏折,秦天照例检查烛火,她捏着火石走到靠窗的高几上,取开灯罩更换蜡烛,顺势点燃,复又罩上罩子,她向窗外看去,夜色渐浓。她转身时,看见皇上已然从几前站起,书桌上只有几份折子,似乎也已批阅完成,他喊了刘庆进来,将折子拿走去中书走流程阅办,自己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刘庆走后他复又坐下,拿起一本书看,秦天不知他在看什么,只自顾自挨个检查烛火并依次点燃,正走到书桌前的灯罩前,忽听他读出了声:“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秦天这才知道原来他看的是《诗经》,他听闻皇上勤政爱民,想着他平日读的书大约也是《史记》《尚书》或者《资治通鉴》这类,却不料他还读《诗经》。皇上抬眼,问:“你入宫前,都读什么书?”秦天汗颜,自己幼时,可顽劣得很,答:“随着兄长启蒙,也就《三字经》《弟子规》《千字文》《笠翁对韵》一些简单的,后来学《古文观止》和《唐诗》,四书五经也读过一点,学得不好。”他又问:“《诗经》可读过?”秦天答:“读过的。”皇上又道:“《诗经》里,最喜欢哪一篇?”秦天思索了一会,她读书时,觉得一切都是负担,从没想过喜欢哪一篇,只能现选,她手里还握着火石,偏头思索了一会答:“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他想了下,翻到了那一页,又读了一遍。问:“为何是这首?”秦天已摆好灯罩,站在灯前,烛光微微,渲染出她的轮廓,只听她说:“诗中的男子思念女子,可他并未将她绑在身边,那女子还有自己的事情做,去采葛,去采萧,去采艾,这女子或许也喜欢这名男子,可她也没有为了他放弃自己的活计,感觉,他们互相喜欢也互相尊重。”说完她感觉自己说得太多,又道:“奴婢胡说的,陛下听听就行。”他唔了一声说:“原来这样。”他又读了遍《采葛》,秦天不解他说的原来这样究竟何意,也不敢问,便静静立在灯旁。他并未翻页,那本《诗经》一直停在《采葛》篇上,秦天想以皇上之博学,一篇《采葛》似乎并不需要过分研读,却不料屋内漏刻的箭杆过了两格,他方抬起头,问她:“依你来看,男女之情爱,什么是关键?”秦天没想到皇上突然和他探讨起这类问题,只能如实答道:“尊重,尊重彼此的出生、习惯和选择等,在尊重基础上能互相欣赏,然后才生爱慕。”
许是今日逢十休沐,皇上显得很放松,聊完《诗经》后他站起来活动双臂,去壁柜里拿出画纸站着作画,秦天赶紧过去研磨。虽说她是乾清宫掌灯,但刘公公叮嘱她晚间殿内端茶倒水铺纸研墨的活,也得上手干,皇上不喜人近身伺候,故而内殿一般没人,刘公公侯在外殿随时待命,但殿内杵着个人,就不能再让皇上自己动手了。秦天于是向朝云姑姑和刘公公请教了一些陛下用茶用墨的习惯,了解之后甚至有些心疼他,贵为天子,饮食清淡,每日并未山珍海味;穿衣有规制,礼服常服按时定制;睡眠也少,虽说逢十休沐,但休沐日也要见臣子,每天都有批不完的奏折;在女色上也甚是节制,陛下有两子一女,均是未登基时所生,平时甚少招幸嫔妃。想了一会秦天低头看,发现皇上的画作已经初见雏形,是一名青色宫装的宫女,站在灯前,低头思索,不过五官只淡淡点了,看不清样貌。过了一会皇上开始收笔,在旁边题:“静女其姝”。题完之后抬头问她:“可好看?”秦天立时开始拍马屁:“陛下金笔,自然好看。”皇上斜睨了她一眼,眼里溢出笑,道:“朕画得不好,还是她本人更好看。”秦天继续开始拍马屁,道:“能入陛下画的,自然是美人。”皇上突然笑出了声,收了笔,朗声喊刘庆进来收拾画作,并叫她下值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