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嘉树失踪了。
失踪前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他只是微笑着站在灵堂,端详着灵堂的正中央栾既明的那一张黑白色的遗照。
遗照上面的栾既明也在微笑。
——很少有人提到,他们父子长有颇为相似的下颌和唇线,于是微笑起来的模样就也有七八分的相似。
然而栾既明并不会愿意承认这一份相似,栾嘉树同样也并不认可。
栾家成面色苍白冷峻,越发凸显一旁的栾嘉成轻描淡写的那一抹微笑不合时宜,然而栾嘉树显然并不在乎,他一直微笑着,微笑着端详着这一切。
而显然也无人注意到,在他在离开之前,他用黑色水笔潦草又随意涂掉一旁的花圈上几个大字:孝子栾嘉树。
想来栾既明看到这一笔应该会开心,他并不想认这一个儿子,碰巧,从栾嘉树口中喊出来的每一句爸爸也饱含恶意和讥讽。
正如所有人所知道的那样,撕开了那些光鲜和体面,栾既明和栾嘉树之间的确毫无一丝温情可言。
他们绝非亲人。
——栾嘉树不见了。
汪林林眼睛肿胀,喉咙干涩,她已经将近二十四小时没有睡眠,这是她吩咐助理买的第三杯加浓黑咖啡。
她拿着咖啡,躲在灵堂的角落稍作休息,在没有人看到的角落里,她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稍稍靠倒在冰凉的墙壁。
而等到汪林林意识到不对,抬起头环顾四周的时候,她才察觉了这个事实。
栾嘉树不见了。
确认了这一个事实的这一刻,一种毛骨悚然的直觉攀爬上了她的背脊,让她在那一刹那的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缓缓直起身体,在这沉寂的灵堂上,却仿佛听到了一阵斑驳嘈杂的喧闹和高昂刺耳的尖叫声。
——汪林林是见过那一天的栾嘉树的。
——在栾嘉树第一次试图自杀的那一天。
汪林林见过很多次栾嘉树脸颊苍白的模样。
很多次,
很多很多次。
她对栾嘉树并无连带的善意,她只是一个不远不近的观望者,然而十八岁的少年人站到了二十八层楼的楼顶,他静默微笑,偏过头的时候却只能看到他毫无波动的一双眼眸。
栾嘉树对她说:
“林林姐,你为什么不假装不知道?”
少年人身材消瘦,站在楼顶的大风里,他的头发被风吹乱,他脸色苍白,可是唇角却含有冷淡的笑意。
汪林林摁下报警电话的时候,手指在细微地发抖。
而栾嘉树一个人安静地站在昏黄的落日里,他目睹了汪林林的所作所为,却依旧无动于衷直直地站在二十八层高楼的沿廊上。
他背后是喧闹嘈杂的人间,而他看向汪林林的时候,却神态寂静。
是的,汪林林确信,栾嘉树渴望死亡。
她见过十五岁一身狼狈的少年浑身是血地站在冷冽的冬日,她那时候只觉得他逆着灯火,面目模糊,但是十八岁的时候,汪林林看清楚了他夕阳里的眉眼神情。
他是如此、急迫地渴望死亡。
他对这个人间毫无一丝留恋。
汪林林记得她对他说:“栾嘉树,你先下来,下来再说。”
可是栾嘉树却又冷淡地笑着,跟她解释:“林林姐,你误会我了,我没有想要以此来要挟谁的意思。”
他并没有想要要挟谁的意思。
他只是、只是觉得这个世界没劲透了。
他在那一个时间节点里,显然找不到他继续活着的目的,所以他才在可以自主选择的时候,选择死亡。
他没有要挟谁的意思——何况他的性命也要挟不了任何人。
他只是真的想去死而已。
然后,汪林林说:“栾嘉树,你冷静一点,你想想妈妈,姑妈,还有、还有——元小瑕!”
然后,汪林林看到栾嘉树缓缓敛去的表情,他面无表情地望向她、望向她空无一人的身后。
少年人的爱恋是个秘密。
却也不是个秘密。
汪林林只是一个不远不近的观望者,她本不该说出这个名字。
——十五岁的栾嘉树被绑架的这个事情是整个栾家的秘密,然而汪林林知道,栾嘉树不过是一个替罪羊。
是的,正如其实所谓的秘密并不是秘密,大家心照不宣地了解到栾家二少不太光彩的出身,明确栾家成才是那一个唯一的天之骄子。
所以,被打断手脚的那个人理应是栾家成,为栾既明和周宏飞高耸磅礴的财产帝国付出代价的那一个,也理应是栾家成。
然而栾嘉树生来不幸。
——他既不幸福,也不幸运。
一个人孤零零回家的少年当然远比前拥后簇的大少爷更好下手,哪怕他的价值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