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除夕宴的流程都一样。
皇帝南宫继淮到来,众人参拜完毕并各自落坐后宴会才算正式开始:首先皇子公主会依序向南宫继淮拜年说吉祥话,南宫继淮逐一点评并做完新年寄语后宣布开席,席间轻歌曼舞、觥筹交错自不必说,席撤后大家一起守岁,等午夜子时的烟花在长安城上空绽放……
“……愿父皇身体康健,百姓无忧,四海昌明,万世太平!”
恪敏牵着南宫先乾上前拜年,华瑛不用听也知道阿姐的祝词是什么,因为年年都是这一句。
不换汤不换药,众人第二次听觉得甚是耳熟,到了第三年,连南宫继淮这个吉祥话听到耳朵起茧的皇帝都意识到不对,笑眯眯提出。
对此,恪敏坦荡荡表明这是她心中所求所愿,倘若换了,反倒是曲意奉迎,有溜须拍马之嫌。
南宫继淮能信才有鬼,扫一眼站在恪敏身边从不开口的南宫先乾,他哼一声,睁只眼闭只眼也算是默许恪敏的省事敷衍。
像恪敏一样懒得在这上面费心的,还有五皇子南宫先术,但他是换汤不换药。
因为有懒得费心的,必然也有认真对待的,比如二皇子南宫先瀚。他总是洋洋洒洒一大篇,却并非空有华丽辞藻,而是结合一年实事,有理有据赞颂南宫继淮,并希冀来年!
南宫先术就让胡莱从去年的这些优秀贺词里摘抄拼凑成今年的吉祥话。回回如此自然也被听出端倪,但他本就是故意为之,因此面对帝王质询,他从容不迫表示自己这是谦虚好学。
为此,南宫继淮颇有深意看了他好半晌,才点评——是该多学学!
至于华瑛,她比较随意。有时候是简单一句吉祥话,兴之所至也能作篇小文章,而今年,她什么都不想说。
却避不开。
总不能在轮到她的时候,坐在位置上手一摊,肩一耸——“我没什么好说的,过吧!”
华瑛再任性妄为,也知道看场合:私下里对父皇发脾气是一回事,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帝王甩脸色又是另外一回事。所以她起身上前。
南宫继淮有一副很好的皮囊,年轻时是温润君子形象,但经年累月浸润出的帝王威仪使人不自觉模糊掉他的面貌,而只记得他是个招惹不起的皇帝。
华瑛看着他,第一次生出恍惚感,明明面前的人熟悉至极,偏偏又陌生得不再是她印象里父亲的模样。
华瑛两手张开划个大圈,一上一下叠在胸前,弯腰垂首,额头抵在手背上,她盯着地板。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她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沉默迅速蔓延,乾清宫里的每个人都望向殿中央的华瑛。昨晚的事他们已有所耳闻,大致能猜到华瑛此刻缄默的原因。
唯独踩点来的恪敏有些状况外——华瑛倔强地站在那儿,仿佛一场无声的对峙!但是为什么?她眉心微蹙,去看南宫继淮,又不动声色扫向对面的人,最后偏头去瞧南宫先术。
南宫先术依旧懒洋洋的,只嘴角扯一抹近乎于无的讥笑,与其他一脸讳莫如深的人不一样,而南宫继淮也没有发怒的迹象,恪敏想了想,判断并无大事,一颗心也就放下了。又发现身旁的南宫先乾抿着唇,漆黑眼眸一瞬不瞬盯着他的姐姐,她便捏了捏他的掌心,示意他不急。
“几句吉祥话要想这么久?”
南宫继淮率先开口,没有众人预想中的训斥,反而难得的带了点慈爱口吻。
华瑛一听,心中突地涌出很多很多委屈。她摇头,然后看着他,轻声道:“父皇,儿臣想母后了,您呢?想她吗?”
又是沉默。
但这次没有方才那般压抑,因为帝王的沉默更像是陷入某种回忆。
凭心而论,如若华瑛没有提起她,南宫继淮可能就要忘记她的名字了。他认真而热烈爱过的女人,他的第一任皇后,他时常做梦梦到醒来后却抓不住的——韩媛夏。
“若不是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南宫继淮板起脸,并不正面回答,“你以为朕能容你在这里耍小性子?”
“托母后的福,”华瑛反问,“儿臣怎么做都没关系吗?”
南宫继淮气笑了:“你还想怎么胡闹?”
华瑛没说话,双手打开划圈交叠在胸前,弯腰顿首……
如此,南宫继淮算是知道这丫头是一点好话也不想说给他听,因为一个女人跟他置气,也不知道这倔脾气到底随了谁!又想起韩媛夏,他叹口气,手指向前微动:“行了,下去吧。”
华瑛这才直起身子,安静退下。
待回到席位上,安载初递给她一个橙子,长得很漂亮剥得也很漂亮的橙子,华瑛伸手接过时,对上他担忧的目光,她摇摇头,然后嗅了嗅手中的橙子,认真的一瓣一瓣掰来吃。
华瑛有点累了,浑身上下只剩吃饭的力气。
因而开席之后,她手中筷子未曾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