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忠信五岁开始识字,每日天不亮就起来温书,无论风雨烈日。如今他已年十二,读书也有六余载。
再有半年,县里就要举行院试,时间紧迫,功课又多,他心知自己更不能马虎。
这日,他如往常那般坐在桌案前习字,却发现桌上莫名出现了一张宣纸。他本以为这是叶嫂嫂从街上买来的,正想去询问,却发现纸上写着字。
不仅如此,自小熟读四书、通五经六艺的他,四个字中却只认得两个。
“我是……”他摸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四个大字,五官快要皱到了一起,“阝,夕?”
谈忠信不大认识后面两个字,却在摩挲纸张时敏锐地感知到这纸虽不是上品,却也并非是街铺小贩会放置在角落里的劣品。
以他们现在的境况,就算叶嫂嫂花重金买纸,也不舍得在整张纸面上只写四个字。
这张纸没有主人,他便将它拿出去问了问周围的街邻,却无一人认领此物。
谈忠信拿着纸,垂头丧气地回了屋子。
正当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忽然忆起昨日徐鲤曾来家中做客,便认为是他的东西,想要下次见面时还给他。
可就在他准备将纸折好收起时,纸张的熟悉触感如一股骇浪冲入内心,令他情不自禁地拿起笔,在纸上挥毫起来。
谈忠信虽非神童,却也饱读诗书,何况他心中的抱负与苦难也不输所有人。
神思如泉涌,一篇精彩的文章很快跃然纸上。收笔之际,他却发现有道阴影挡住了光线。
像是个人影。
谈忠信感到疑惑,抬头的那一刻,便看到眼前正站着一名年轻女子,张望四周。她穿着奇怪的衣裳,又薄又宽大,遮不住手肘和肐膝,她还不扎发髻,甚至还光着脚。
当察觉到她的视线快要看过来时,他立刻垂下了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屋内凭空出现一个怪女子,还未等谈忠信反应过来,他便听到了叶嫂嫂推开门的声音。
慌乱之下,他也来不及思索,匆匆将桌上的纸收起,却忘了屋内还站着一个人。
眼见叶嫂嫂朝女子的方向走去,他想要开口解释,不料叶嫂嫂却径直越过了那名女子,说起窗子漏风的事情。
他极快地瞥了眼年轻女子,见她似乎并不觉得惊奇,当即放下了心。可转念一想,他的心又提了起来,因为只有他才能看到这名女子。
想到这儿,谈忠信害怕起来。他怕这是老天爷的惩罚,罚他未能把持自己的私欲,擅自在旁人的宣纸上做文章。
为了证明这一切都是幻想,他刻意的不去看她,以为只要无视她便好,可他却又偏偏能听到女子说话,听她嘲讽自己的家境。
直到她坐到了自己面前,他依然不敢抬头,战战兢兢地握筷用饭,生怕眼前的女子伤害自己。
没过一会儿,他瞥到女子向自己伸出了手。
此时他虽不敢表露出异常,可内心欲哭无泪,也无比后悔,后悔仅因一刻的贪心就让自己丢了性命。
就当他全身发颤,在心中为自己的贪念赎罪时,却发现她捏住了自己的脸颊。
还捏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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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眼前的清秀少年对自己说话,陈麦蓦然瞪大双眼,甚至惊讶到忘了松开手。
她僵了半晌,无处安放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依旧掐着少年脸蛋的两根手指上,又在看到一脸无辜的少年时,霎时收回手,震惊的同时结结巴巴开口:“你……看得见我?
谈忠信害怕地咽了咽口水,缓缓点头。
“那刚刚……”
“我也听到姐姐讲话了。”
陈麦立刻起身,不敢相信地摇头。
长凳因蓦然的移动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不可能,不可能……”陈麦在屋内来回走动,不停地用手抓头,口中喃喃,“难不成我死了?不能吧,我怎么会死,我只是睡了一觉,这一定还在梦里,醒来就好了。对,醒来就好了。”
刚重拾希望的人转而又变得沮丧:“可我要是醒不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被困在梦里了?”
说罢,陈麦倏然停下。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端正坐在桌前的人。
谈忠信原以为陈麦是幻象,是来惩罚他、带他去往阎罗地狱的女鬼,可发现她确实和自己一样是人之后,心中顿时变得不再害怕。
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时而还自言自语,他觉得甚是有趣,可当她停下脚步,用一种阴森森的目光看向自己时,他又觉得后脊背阵阵发凉。
陈麦想要脱离梦境,她想起自己之前每次做梦结束,都是在这个人死后。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便萌生出了早早替他结束痛苦一生的想法。
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她连杀鸡都不敢,更别说做这种事,况且眼前还是一个半大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