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砚台与她几日前买来的并无二致,表面光滑的石头看起来带着些许沉旧。陈麦抚摸着上面的祥云图案,忽然像触电般缩回了手,她感觉似乎有微弱电流霎时而过,令她指腹微扎。
自从买下这方烟台,她每晚都做着同样的梦,梦里的男人至死都壮志难酬。而就在昨夜,她也清楚地看到这块砚台出现在了那个男人的手中。
她知道这不过是场梦,一如几日前见到叶星芒出现的那些异常。
——无伤大雅,很快就能重回正轨。
这样的想法主导着陈麦,让她有意无意忽视这些看起来细微且琐碎的异样,照常地上班下班,重复过着每一天,直到梦醒。
阴沉的天,潮湿闷热的空气,拥挤、气味复杂的地铁,成了陈麦待在这里的常态。然而看似平常的一天,却在她踏入公司的那刻不再普通。
“陈麦,早上来了一个你的快递。”看到陈麦走出电梯,前台叫住了她。
陈麦停下脚步,心中疑惑又不解,但依然接过了快递。正巧对面的女同事从旁经过,看到她手中的快件,随口问道:“不会是法院的判决书吧?”
“不清楚。”
“那肯定就是了。”女同事一脸肯定,将包放到工位,打趣她,“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我可不敢打扰你拆盲盒。”她拿起桌上的杯子,转身往茶水间走去。
陈麦摇头失笑,看着手中的快递,发现上面除了写有她的名字和公司地址外,再没有其他信息,甚至连法院的印章也没有。
确认再三是寄给自己后,她拆开了快递。
文件袋很薄,里面装的也不是法院判决书,只是一张写过字的纸。她本以为是寄错了,可当看到上面的内容后,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
付兰兰接完咖啡就看到了迎面而来的陈麦,刚要同她说话,却发现她径直去了洗手间,不仅神态如失了魂般,就连走路都踉踉跄跄。
望着陈麦仓惶离开的背影,她一头雾水:“不会吧,难道败诉了?”
陈麦将自己反锁在洗手间尽头的隔间里,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她靠着墙慢慢滑下,温热的眼泪盈满她的双目,泪水从眼角滑入耳廓,也同样滴落在了她的衣裙上。
双眼朦胧中,陈麦慌忙将紧攥在手中的那张纸平铺开。洗手间的暖光自天花板照在了纸上,歪扭的字迹令她感到欣喜又心痛。她缓缓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上面的字,似乎在透过它触摸另一个人。
哭声断断续续地从隔间传了出来,那些痛苦回忆也像汹涌的潮水瞬间将陈麦淹没。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手中的纸,指尖轻轻划过上面的字迹,轻声哽咽:“月月,是你吗?”
卫生间内安静悄然,狭小逼仄的隔间自然也无人应答,陈麦独自一人抱膝痛哭,无助到了极点。直到外面的说笑声渐渐靠近,她才压下蔓延内心的痛楚,抹掉脸上的泪痕,扶着墙起身。
她站在洗手池前,依旧无法隐忍心中的难过;她垂头哽咽着,溢出的泪水也如断线般滴落。
自从收到了这张纸,陈麦做任何事都变得心不在焉,她请了假,将自己关在出租屋内,看着平铺在桌前的纸渐渐出了神。
红日似火,喷薄出熊熊烈焰。金光穿透玻璃,落在印满泪痕的褶皱纸张上,照亮了乌墨字迹。纸上的字并不多,除了六行诗句和一句话,便只剩下一个落款日期。
可日期上所写的时间,就是今日。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虽然智慧的人临终时懂得黑暗有理
因为他们的话没有迸发出闪电
他们,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这首诗,陈麦再熟悉不过。她伸出手,抚摸着纸上的最后那句话:救他,就是救你自己。
救他,就是救你自己……陈麦喃喃出声,翻来覆去地念这最后一句话。
她不明白是谁写的这些字,也不知道寄信人的目的是什么,更重要的是,这上面的“他”又是谁?
实验到目前为止,犹如脱缰的马,不受控制地脱离了它原本的轨道。
当最初发现事情有所改变时,她害怕失去,所以不敢轻易妄动;在意识到自己成为了这场梦的参与者后,她鼓起勇气向前跨了一步,却又被接踵而来的现实打破希望。
后来她终于明白梦就是梦,假的不会成真,时间也永远不能回到过去。
可就在她又一次下定决心离开人世时,这封信突然出现。
一封不知什么人所写的信,在她被老天夺走生命中最爱的人后,在她放弃活下去的希望时出现,带着她深爱之人的轻语,在她耳边轻喃,告诉她,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时间慢慢流淌,闹钟上的指针转了一圈又一圈,房间的主人依旧坐在桌案前,不吃也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