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弈常待在军中的缘故,更是为了与军队多做磨合。毕竟不久之后,她也将真正接管部分军中事务。
宋吟秋对军务可算是真正的一窍不通。豫王的确骁勇不假,但这并不代表宋吟秋能够在京城的重重围锁中无师自通。
她走在军中,姣好的容貌显得那样不合时宜。北疆的男儿在黄沙中摸爬滚打,军中歌妓唱得一嗓子嘹亮的军歌,亦不似寻常艺妓软了腰肢。北疆的水土养出了粗犷的百姓、淳朴的民风,却唯独养不出宋吟秋这样锦绣丛中长大的矜贵。
——更何况,豫王世子是个男人。
大抵是心中有鬼,自打听流莺说市井话本中编排她与沈知弈龙阳之好的桥段,宋吟秋面对北疆的士兵总有种荒谬的逃离的欲望。她不知道军营中茶余饭后的闲谈有多少与这一诡异的桥段有关,而沈知弈又是如何看待这一情节——那日她搪塞几句过去,从此沈知弈再也没提起过此事。
原是她多心。
是以沈知弈在载着她在校场跑马,马蹄声震,脚下的枯草应声摧折,顺着大门一路向外,向更远方,去追逐草原上肆意的风,她也只好敞开了心怀不做别想。马蹄哒哒踏在青草的嫩叶上,揉碎的汁液染了掌钉的颜色,那颜色是比翡翠还要绿的绿,连带着浸了空气也是绿色的清香。
沈知弈在清晨醉人的微风里拉着缰绳问她:“可找着感觉了吗?”
她闭上双眼,任风在脸颊边扫过。她感到自由的风也是会受阻的,当遇到她身后沈知弈的衣衫,再往后是宽广的胸膛和炽热的血液在流淌,她听到另一颗心脏的跳动频率与她逐渐同步,融合成恣意潇洒的模样。
她嗅到沈知弈发间的香。
宋吟秋蓦地睁开双眼,天高地远,浅草摇曳,远处凸起的山丘连绵,牛羊悠闲彳亍,河流蜿蜒回绕,它们的终点在更远的北狄。
世间万物都有此行的终点。
她抚摸胯下骏马的鬃毛,马儿起初打了个响鼻,后来越发安静温顺,就着宋吟秋的手蹭了她的掌心。
“它喜欢你。”沈知弈笃定道。
“是么,”宋吟秋笑了,她微弯下腰,悄悄对马说,“我也喜欢你。”
沈知弈翻身下马。他站定,抬头看时,宋吟秋双腿一夹马肚,骏马便如离弦的箭一般窜出。扬起的风夹着草籽拍打在他的衣袖上,他仿佛被迎面扑了满身生气,整个人也鲜活起来。他快跑两步,在下一个山丘望见宋吟秋马上绝尘的背影。清风撩起她鹅黄色的发带,连带着鼓动衣袖翻飞,像一只轻盈流连的蝴蝶。
飞倦的鸟儿知晓归巢,浪迹的游子知晓还乡。宋吟秋晃晃悠悠几个来回,马蹄声停在了沈知弈身旁。
沈知弈抬手拍了拍马儿,摸到微微的汗湿。于是掏出手帕揩净了汗,再伸手扶宋吟秋下马。
她的眸子晶亮,倒映着草原辽阔的苍茫,最是清澈动人。但她自己大抵是不知道的,她邀功似的轻抬下巴,问道:“怎么样?”
“很好,”沈知弈收回目光,真心实意地夸赞道,随即用手指尖碰了碰她微微散开的头发,“只是跑得太急,头发有些散了。”
“哪里散了?”宋吟秋翻包找镜子,又想起出门走得急没带,遂转过身道,“你帮我重新扎一下好了。”
沈知弈抬手拢了拢她的头发,风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雪杉与茉莉的冷气。
——是他当初置于豫王府香炉内的那一抹清冷的幽香。
“怎么?”他久未动作,宋吟秋敏锐地转过头,“可是不便?”
“没有,”沈知弈顿了顿,方道,“殿下身上的熏香,甚是好闻。”
“是么?”宋吟秋有些意外,但她却道,“是我府上常点的香。先前豫王府的用度,是你安排的吧?我闻着欢喜,就照着原来的方子多配了些。”
她不自觉放轻了声音:“你也是喜欢的吧?”
沈知弈未答。他仍拢着那一缕青丝,如墨如缎,于这天地人间,仿佛能够一梳到尾,到白发齐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