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之人通常不入梦。
梦连通七情六欲与天地交感,多梦并非好事。更何况像如季宁玉这样几乎整夜都在梦中,醒来后她只觉得比昨日更疲惫。
不过天心宗弟子需晨起练剑,没什么在床上赖到日上三竿的机会。
道衡仙君闭关已久,季宁玉的功课向来由宗主负责,她虽然平日无法无天,面对宗主长老等长辈还是相当敬重。强忍着倦意从床上爬起,将自己打理的看不出半点倦色方才停下动作。
谁知刚打开门,但见云海翻腾间一只白鹤振翅而来。察觉到季宁玉的身形,霎时高声鸣叫,盘旋下坠。惊身蓬集,矫翅雪飞,如白色流星般落在她的身前,化作垂髻小童的模样。
“喻宗主有请。”
季宁玉双眼微眯,识得这是天心宗宗主喻既明的仙鹤坐骑。若要真论起年纪,大抵是自己爷爷辈。白鹤常年被灵气浸染,又受喻既明点化,故而也能化成人形。
没想到一大早就找上她了,似乎要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快。
不知道究竟是为江星衍的事而来,还是……叶行舟呢?
季宁玉没有耽误,被仙鹤载着向宗主大殿飞去。
宗主大殿跟九曲桥廊离得很近,从半空看去,九曲桥廊宛如长虹架起,大殿则静静矗立在旁边,琉璃瓦的重檐屋顶,恢弘威严。
仙鹤落地又化作垂髻小童,引着季宁玉向殿内走。
殿内四方柱雕刻着漫天云纹,殿中古朴的香炉燃着龙脑香,两股细细的烟气盘旋而起,安静空旷。
香炉后的案几有两人正在对弈,另有一人伫立在旁,观棋不语。季宁玉粗粗扫了一眼,心下有了计较。
身着广袖深衣的喻既明察觉到季宁玉的到来,将白子落入棋盘,方才缓缓道:“来了?”
季宁玉行礼:“拜见宗主,拜见江长老。”
和喻既明对弈的男子看起来四十余岁,正值盛年,穿着锦袍头戴玉冠,相貌堂堂。与立在他身后的江星衍眉眼较为相似,只是江星衍要更清秀年轻。此人正是江星衍的父亲,南洲江家家主,江归远。
江归远转身,见她安静立在殿中,遂笑起来:“不过有段日子没见,宁玉倒是与我生疏不少。小时候还叫我江伯伯,如今就变成了长老。喻宗主,你看我老吗?”
喻既明和江归远是老相识,早已习惯他这幅样子,吃掉对方的黑子后眼皮都没抬地回道:“你多大年纪自己心里没数?”
修仙之人谁不是几百几千岁的寿命,在他们小一辈面前可不就是老?
江归远被老友噎住,微咳两声,瞪了身后呆站着的江星衍一眼:“还不快让宁玉坐下?”
向来对此不屑一顾的江星衍今日不知怎么转了性,听见江归远的话没有反驳,真就走到季宁玉身边带着她到旁边坐下,接着自己也坐到季宁玉的身边。
季宁玉抬眼,就见江星衍的目光颇为复杂地望着自己,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她压低视线,淡淡拂过手中的清茶。
江归远和喻既明看向座下的两个孩子,叹道:“小时候感情那么好,谁看了不得说声金童玉女。如今长大了,都有了自己的想法。”
季宁玉眉心微跳,寻思着自己从小到大和江星衍也没几次合得来。不过他们年纪大,爱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她低头浅斟了口茶,微笑道:“这么多年有劳江伯伯和喻宗主的照顾,宁玉才能顺利长大。”
她没看众人的表情,自顾自道:“宁玉是个福薄之人,若没有大机缘,以我的天赋也不能拜入天心宗门下,更不可能成为江伯伯未来的儿媳。只是……我纵是再不懂事,也知道自己不该拖累江家的名声。”
江归远瞥了眼沉默的江星衍,和蔼道:“你和江伯伯说实话,是不是江星衍这小子又欺负你了?”
季宁玉将茶杯放回桌子,摇摇头道:“退婚是我自己提的。”
看着身旁表情冷淡的季宁玉,江星衍面上不显,藏在案几下的手却突然紧握成拳,青筋暴露。
昨日季宁玉跟他提出退婚之事后,他心中不知怎么升腾起怪异的感觉。
江星衍自小和季宁玉的命运就被强行绑定在一起。他挣扎过不甘过,季宁玉却总是斜着眼睛看他闹腾,很是让人添火气。
没想到季宁玉毫无征兆的提出退婚,甚至还用季家剑诀交换。昨日给自己包扎伤口的江星衍只觉得无比可笑,她把他们江家到底当成什么了?果然是狼心狗肺的季宁玉。
江归远这两日正好在天心宗做客,江星衍并未多想,就将季宁玉今日说的事告诉自己的父亲。
原是想当个笑话说过去,没想到烛火下,江父的表情沉寂,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只问了句:“她真是这么说的?”
那一刻,江星衍的心蓦地往下沉。
父亲是什么意思?
果然,第二天一早江归远就到喻既明面前,要将季宁玉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