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香兀自回想了一番,自打入了夏,数次来奉坤宫,皇后皆是脂粉不施,素面净颜。今日却是匀粉点唇,眉心还剪了一朵细巧的梅花金箔花钿。
“晏儿不在宫中,纨纨凡事多费些心思,”皇后将棋枰上的黑子一粒一粒地捡出来,放回钵里,一面又道,“便是有晏儿庇护,纨纨也当学着些。”
祈香心下一凛,越发觉得不安,皇后性子刚强,然过刚者易折,倘若因陈采女之事蒙了冤屈,一时想不开,可会生出轻生以证清白的念头?若果真如此,贺兰晏不在,她如何劝得住?情急之下,她鬼使神差道:“母后,纨纨腹中有了太子殿下的孩儿。”
皇后先是一怔,“你这孩子,为何不早些与母后说?”继而命宫人撤下才刚送来的一盘酥山,“这里头用了红酸果,你如今吃不得,”又问,“几时知道的?”
“这两日刚号出来的,不过月余,”祈香厚起脸皮,故作羞涩道,“纨纨听闻这喜信不兴往外说,要等过三个月,平稳了才可。”
皇后起身下了矮榻,笑道:“外人也就罢了,总得给晏儿递个消息吧?”
“母后万万不可!”祈香惊得额上险些冒冷汗,贺兰晏若是知道了,只怕会恨不得即刻插翅飞回来处置她,“纨纨不想此刻分殿下的心,想等他得胜还朝给他一个惊喜。”
皇后应了一声“也好”,便絮絮地向她交代起孕中诸多琐事,又说要另指个经验老到的嬷嬷给她。
祈香有些后悔方才头脑一热扯下大谎,见皇后似已将梧叶之事抛诸脑后,又道这麻烦惹得值。然而下一刻,她有些迟疑了。
“纨纨早些回去歇息,母后要去趟乾平宫。”皇后说着,便唤了宫人进来为她更衣。
祈香从奉坤宫出来,还有些晕。
皇后盛妆原来是为了去见皇帝,她一向不将皇帝放在眼里,今日如此郑重其事地妆扮,多半是有所图。她竟以为皇后决意坐以待毙,愚蠢至极!
想是她来之前,皇后便有了成算吧。皇后入宫多年,哪怕与皇帝断了恩爱也未如何,又怎会轻易被几句流言击垮?再一想,皇后出自世家大族,族中子侄多有在朝中任要职的,太子又将兵在外,皇帝便是真存了动皇后的心思,也不敢选在这时候草率行事。
几日后,此事有了定论。
九皇子健在,是以并无被皇后谋害一说,陈采女自尽前留下疯言疯语,辱没了皇后,念其疯疾未愈,不予追究,以才人之礼厚葬,九皇子封为怡王。皇后治宫不严,未及时着人为陈采女延医问药,禁足奉坤宫,暂由贵妃执掌凤印。
祈香隐约觉得,皇后不愿彻查此事,似乎只是暗中探查陈采女背后之人,可此人手段甚是高明,竟没留下半点痕迹。
太子传并未提及陈采女之死,难道又是薛若痕所为?陈采女为没入宫中的罪籍,家中早已无人,又只生了个痴傻的九皇子,换言之,她身上无利可图,所以背后之人多半是想借她对付皇后,进而牵制太子。
可皇后为何如此便妥协了?皇后虽未承认与陈采女之死有关,但母子二人厚葬、封王,皇后禁足,难免引人猜疑。
二十八皇子因贵妃得势,在皇子院趾高气扬,二十九气坏了,据他说,若非他九哥封了王,他简直抬不起头了。
祈香望着庭院里独自滚着皮球的九皇子,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偌大的皇宫,九皇子母子两回偶遇,一个极少出皇子院,一个关在秋姗宫,偏偏一个被二十九带出来走动,一个自己发现断墙,逃出秋姗宫,未免有些巧合。
九皇子容貌肖似皇帝,因着年轻,乍一瞧倒与薛若痕有□□成像。祈香看他一眼,问二十九,“你听谁说要带你九哥出来走动的?”
二十九嘴里裹了块冻蜜,想了半日,摇头说不记得了,“似是哪个嬷嬷。”顿了顿,又恨恨道,“是我偷听来的,他们都不肯让九哥出门,哪里会告诉我这个?”
祈香无奈地暗自叹息一声,倘若真是有人刻意安排的,这人也太谨慎了。
九皇子须为母服丧三年,但他似乎并不知死为何意,对陈采女大约也只存了畏惧。
祈香扮作内侍去了趟内侍省。
帝京刚下过第一场秋雨,薛若痕负手立在槅窗下,窗外紫薇花久经摧折,已尽凋零。
祈香开门见山道:“陈采女的死可是你做的?”
薛若痕未即刻答她,回过身来,在书案后坐下,提笔写了几行字,才道:“她想以死为他的儿子讨一个公道,有何不可?”
祈香瞥了眼他面前的纸笺,有些惊讶,这字若是让贺兰晏见了,定是要夸赞一番的,她倒不知他还擅长书法。
“她为何说皇后谋害了九皇子,皇后到底做过什么?九皇子不是天生痴傻么?”
薛若痕将纸上的墨吹干,总算瞧了她一眼,单回了一个字,“是。”
祈香忍着脾气,又问:“你可是拿住了皇后的什么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