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已霜染两鬓。
魏氏披了件袍子,里头是单薄的寝衣,她乌发蝉鬓,已洗了脂粉,虽满面愁容,却仍瞧得出保养得宜。
她倚在榻上,不时拿帕子掩面,凄凄艾艾道:“蕊儿,快和你父亲好好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佳蕊低着头,“女儿无话可说。”
啪——
凌奉淮突然发难,一记耳光打得凌佳蕊站不稳,朝一旁跌了两步。
“你这是做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吗?非要打孩子才行?”
凌奉淮今日本在外喝酒,冯管事火急火燎地找到他,说家中出了大事,太太请他速回。
原想定是那不争气的长子,又惹了烂事要他擦屁股,却不料会是凌佳蕊。
当听到他文采通达,素有雅名的好闺女,和外男私通的噩耗,他还当是自己吃醉了酒。
“你还想帮她!都是你慈母败儿!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说,是和哪个不要脸的男人?”
凌佳蕊温声道:“父亲,都是女儿的错,做下这等伤风败俗的事,如今还叫延青哥哥亲眼撞见,女儿再没脸面见人了。”说罢嘤嘤哭了两声。
“什么?裴延青亲眼,他亲眼看到了?孽障!来人啊,把我那虎皮鞭子拿出来!”
魏氏护着凌佳蕊头脸,“使不得啊老爷!蕊儿她弱不禁风,哪里吃得住鞭子打。要打出个好歹,怎么向裴府交代。”
“交代?她惹出这伤风败德的丑事,打一顿才好交代!”
凌佳蕊不怕打,她只担心挨了鞭子后,还得嫁给裴延青。
她仰着下巴,狡辩道:“我是做得不对,可他裴家就好了?我都听说了,裴延青屋里通房已有两三个,他还在外头吃花酒。他是瞒得好,与我装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做得,我便做不得了?事到如今,不若与他退婚!免得日后相看两厌!”
魏氏见她越说越不像样,赶紧捂了她的嘴,避重就轻道:“胡闹!退婚是这么容易的?”
凌奉淮怒发冲冠,“我看你十几年的书是白读了!怎么着,你也想学爷们花天酒地不成!你要不想正经嫁人,去温玉楼当粉头罢!来人啊,给我把她拖下去打!打到她知错为止!”
他到底心疼女儿,没真把虎皮鞭子拿出来抽,又不想叫魏氏见了心疼。便吩咐下人送三姑娘回自己院里再打。
深更半夜,朗月照着凌佳蕊,看着她在临星阁挨了板子,啪啪作响,动静颇大。
这打板子也是有讲究的,施刑的小厮不知三姑娘犯了什么事,只当是惹了老爷太太不悦,压根不敢真打,长板一记接着一记,看着很是骇人,丫鬟几个跪了一地。
凌佳蕊趴着,心里明镜似的,这打得雷声大雨点小,光听个声响。
临星阁今夜是不太平了,院里人撤下了,黛蓝抹抹眼泪,扶凌佳蕊回屋,又拿出玉凝膏替她上药。
“姑娘,出去时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挨打,老爷太太是最宠你的,这还是头一回罢。”
药膏凉丝丝的,抹在发红的皮肤上,冰得凌佳蕊嘶了一声,又看着黛蓝苦大仇深的模样,玩笑道:“姑娘我私会外男了。”
“啊?”黛蓝七魂吓去六魄,拿着白瓷瓶子的手一颤。
凌佳蕊撑起一只胳膊,叫黛蓝凑过来,轻声道:“明日,你帮我把这事传出去。尤其是传到裴府,裴老爷耳朵里。”
这下子,白瓷瓶子彻底打翻在地。
后几日,凌奉淮罚了凌佳蕊禁闭,不许她出临星阁。
实则凌佳蕊也出不了门,身上虽伤得不重,走路却也有些牵扯。
魏氏日日来看,回回劝导,叫她早些和外头不相干的人断了,踏踏实实嫁到裴府当大奶奶。
凌佳蕊耳里长茧,敷衍了事。
有一日,裴延青来探她。
明堂里,他穿着常服,腰间系琉璃八宝腰带,坐于木椅上。
他沉眉冷目,英挺的鼻梁上皱起沟壑,心事重重。
出了客栈那档子事,凌佳蕊也不装情意绵绵了,冷步踏至裴延青对面坐下。
“裴公子,你来啦。”
裴延青眉头一跳,自重生以来,他夜夜苦思,起初想着如何弥补凌佳蕊,如何改了家族命运。
后来凌佳蕊出了事,本是被人掳走,非叫她说成私会。这几日府里流言纷纷,已然传到裴父耳中了。
他左思右想,只有那一种可能,今日前来,就是为了证实心中所想。又见凌佳蕊的态度转变之大,看来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裴延青没应声,自言自语般念了首诗。
“摇舟闻雨尝风花,
揽山观雪听雷打。
幽幽星品一壶酒,
灼灼情饮半盏茶。”
凌佳蕊方听一句便觉五雷轰顶,极力压抑心中的恼怒,眼中惊诧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