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思怀，”柳渡出声道，“收手吧，你被骗了。我不过是封锁在禅城的一缕恶魂，纵使吞噬再多灵修，也不会结出长生果，从来没有什么长生，有的只是执念罢了！”
“你说什么？”她停下手上动作，像是没有听懂他的话，迷茫地问道。
“从来没有什么长生树，自始至终都是骗局，”柳渡又重复了一遍，“你我自以为是执棋之人，却不知自己不过只是一枚棋子。”
柳渡复又将目光转向季长铭，重重跪地叩头道：“长铭，我忏悔！”
他想起季长铭渡他灵力之时自己的承诺，又想起魏珂贿赂他的高官厚禄，叩头道：“一悔，身负渡来的灵力，却贪恋无用的权势！是我贪心不足！”
他又想起禅城百姓收容他这个边界来的弃子，衣食百家，颤声叩头：“二悔，坐拥百姓的信奉，却出卖众生的灵脉！是我背信弃义！”
他还想起当年禅城众人和季长铭合力封魂之时，眼里的失望和唾弃，哽咽道：“三悔……已是困锁禅城的恶魂，仍陷害无辜的人士！是我恶劣难当！”
“此间种种，皆是吾过，万般悲剧，皆出我手！长铭，楚地已亡，柳渡万死难辞其咎；可这回忆之中，仍可以改变局面。”
他抬眼望着那盈着水蓝色光芒的玉笔，回忆涌上心头，他扯出笑道：“长铭，杀了我吧！这痛苦的记忆，也该结束了。”
眼前的场景恍然间与记忆中重叠，他心中想道：就像过去一样，你不惜废了一身灵力，也要同百姓一道，封锁我卑劣的灵魂。
这是他应得的下场。
他身上的锁魂之阵，凝聚的哪里只是季长铭的一身灵力和禅城诸人的生命，更是楚国诸人对他的唾弃，他理当在这枷锁之中悔恨千年。
君兰公子万般挣扎都不愿同他一般堕入深渊，原来不是所有的人都同他一般，身处高位，便会被利益蒙了心。
自始至终，错的只有他一人，也只有他一人，当忏悔。
他认命般地闭上眼，耳边传来季长铭铿锵有力的声音——“开阵！”
阿昔姐姐的泪接连不断地滴在连依的脸上，她抬眼张看着众人随着阵法一齐消散，最后看了阿昔姐姐一眼，她想替她擦去眼泪，但早已没了力气。
“阿姐……别哭……阿昔她……从未怪过你……你是世界上……最……最最好的……阿姐，”她顿下来艰难地喘着气，“若有来生……她与你一定……会再相遇的。”
她的意识就这样散去了，离开了这幻境之中。
季长铭的玉笔位于阵法中心，水属灵力源源不断地从柳渡和他身中拔除，众人布下的金色灵文印向了柳渡周身，那是用禅城诸人的性命，给他这个恶魂铸就的铁链枷锁。
阵法不断收束着。
而他生生世世，千年万年，都要困在这回忆之中，一遍一遍被自己凌迟。
回忆幻境随着阵法的收束而一点点破碎，季长铭身后的季思怀也早已被驱出幻境，柳渡最后抬眼望向季长铭的眼睛——他眼里有失望，有落寞，也有苦痛，可是独独没有愤慨。
长铭究竟生过他的气吗？
还是说，他已经不愿生他的气了？
柳渡时隔多年之后，终于对着自己记忆之中的季长铭说出了那句迟了许久的话：“对不起！”
他错得太彻底，便是道歉也太迟了。
和季长铭与禅城众人的过往涌上心头——他怎么会忘了呢？
他一个生来没有灵力之人，在遍地修灵的无疑是弃子一枚，是长铭给他渡了灵力，让他借着他的资质踏上修灵之路；他一个无亲无故平庸至极之人，禅城百姓却敞开门将他视为家人，信任他的品行，推举他做城主，也是长铭为他打破惯例，让他成为了楚地除了季家之外唯一的城主……
而他最终，却被晋国空许的钱权富贵所迷惑，出卖了生他养他的城，背叛了信他赞他的人。
长铭为他废了一生灵力，容貌也迅速衰老，而禅城为困住他付出了众人性命。过去，他不愿说出这声抱歉，现在，他便是说出了这句抱歉，也改变不了自己的罪行。
季长铭听得他的道歉，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最后道：“阿渡，此处只是你的回忆，可对于我、对于禅城、乃至对于楚国，你都已经铸下弥天大错，若你当真想要偿还，那便安分地，接受属于你的审判吧！”
季长铭身上的灵力已集中在玉笔之上，他抬手轻轻一点，回忆瞬间坍塌。
柳渡深深地看了他最后一眼，可季长铭却闭上了眼睛，再也不愿看他一眼。
是啊，他再也不愿见他了。
楚地覆灭之后，他分明就在禅城不远的太康山，可却再也不曾踏足过禅城。
柳渡满心悔意，看着坍塌的幻境，内心万分苍凉。
他这一生，于众生之爱中得名渡，却终究没能渡这爱着他的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