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云崖把绣棠抱到岸上,也知此地不能久留,方才淑妃动静太大,怀中的女子双眼紧闭,脸上毫无血色,又有些受寒的症状,须得找个地方安置。
他还是将人带到凝雪苑里。这里的确偏僻,若不是宫女引路,他那夜绝不会走到此处。
思及此处,戚云崖抬眼瞥了四处打转黑猫一眼,陆家嫡小姐惊蛰宴被野猫所惊,多半便是这只了。黑猫或是察觉他的视线,抬头龇牙咧嘴挤弄一番,像是知道当下不能惊动旁人,也没有发出声响。
戚云崖并不理会它,脱下湿透的外袍,顺手盖在昏迷的绣棠身上。他眼睫沾着星星点点的水珠,看向女子姣好的侧脸,低低地笑着。
果然是她,纵使做局的是淑妃,其余也是她一手策划的。皇宫四处闹得鸡犬不宁,皇帝忍痛设宴致歉,杀了好几批人,淑妃被禁足斥责,贤妃因淑妃搜人的举动大怒,陆家大公子也掺和进来,却不知幕后之人只是一个冷宫的采女。
就在这处冷宫,用堪称简陋的手法,将人心算得如此透彻,把他也拉入局中。
戚云崖眸光一暗,俯身去看她的脖颈。
为了通气,他早先将绣棠领口敞开些许,长发散落在胸前,蜿蜒下雪色隐约。她肌肤过白,嫩绿的脉搏在其上跳动,像攀援的藤蔓。
昏迷的女人双唇颤动着,没有那日那般嫣红,沾了水后更显得软和,流露几句呓语。
附耳去听时,却全是模糊不清的音节,一句不能听清。
戚云崖轻声叹息,耐心按捺住胸中杀意,眼睫垂落。
这样有意思的人不该死得太早。
他俯身擦拭绣棠沾水的脸,这么近的距离看过去,她五官纤细,竟显得很脆弱。
“咳咳……”
绣棠连连咳嗽,眉头紧锁。
“绣棠采女。”
很少有人喊她的姓名,男声清澈如春风过耳,隐含担忧意味。
她很疲倦,几乎要应他一声,忽而警醒过来,上到唇边化为急促的咳嗽,顺势睁开双眼,茫然无焦距地打量四周。
那人披玄黑鹤氅,长身玉立,狭而微挑的眼波光粼粼,像极了方才将她吞没的湖水,仍是带着浅笑和关切在看她。
“还未相谢,又遇见姑娘了。”
又是一场试探,选在她意识在将醒未醒之间徘徊,意志最薄弱的时机。
绣棠神色楞然,还在理衣物的手无措垂在一旁,带着歉意的眼神让戚云崖莫名生出愧疚。她试图起身道谢,身子一下软了半边,被戚云崖再次搀扶住,只好在床榻上虔诚合手,尽力弯了弯唇角:“多谢公子相救,妾与翻墨都感激不尽。”
黑猫利落跳到她肩上,咕噜噜不知说些什么,毛茸茸的触感贴在脸颊上,绣棠展眉轻笑。
“妾早年中毒失聪,在宫中只有翻墨一个亲人。”
美人与狸奴,算是赏心悦目的景象。青年眸色微凉,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
绣棠脸颊飞上霞色,眼波流转,原本有些寡淡的容色一时明媚起来,有写不好意思轻声道:“近来猫犯了忌讳,能否劳烦公子帮妾将翻墨带出宫去?”
她语气有些急切,期盼的眼神格外发亮:“便是放生也好,只要将它带离宫中!翻墨是只聪颖的猫,自己能活下去的!”
绣棠不知道戚云崖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或是这人疑心病习以为常,任是谁来都要试探一番,不过短短几句,她已觉招数尽出,只能等待他来审判应对正确与否。
“可以。”
戚云崖只是浅浅回应,瞳孔也浅淡,淡得几乎容不下她的影子。
可他没有点头。
戚云崖低头去看她,残留泪痕的脸已明媚,霎时眉目生动起来,流转的眼波仍落在他眉心,灼热滚烫带着她迫切的渴望,还是为了那只猫。
青年终于点了点头。
绣棠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松开一只紧握的手,不舍地将翻墨抱到胸前,一遍遍来回梳理黑猫的皮毛。墨色映衬她莹润的指尖,素白如一笔挥毫。
翻墨终于递到了戚云崖手中,绣棠没问他要如何将一只猫带出皇宫。
她眉眼弯弯,浑身淌着温和的欣喜。
如那日雨夜,她凝视靖侯世子离开的背影,今夜依然如此。松松软软的黑耳朵从他衣裳里探出,又被一手按回去,一瞬就消失在渐深的夜里。
绣棠在晚风中回到梨春院,寻了个借口搪塞一身的湿衣物。浅霜若有所思的表情,绣棠并不去看,她喝了一口热茶,四肢拥在软和的被褥里,终于又有活过来的感觉。
思绪也暖和过来。
绣棠发觉,她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众人都知,靖侯世子不肖其父,于兵马之事丝毫不通,武艺也如此。可接连两次,戚云崖都不曾在她面前掩饰,动作迅捷,屏息的功力也不差。这人多疑,连她一个失聪的采女都怀疑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