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宅,厢房。
姜溱提着食盒进门,宋夫人不知去处,只有宋小姐坐在窗下的小桌边,手里正忙活着,桌上一堆玛瑙绢花,各式各样。
有人进来,也不抬头张望。
婢女暑禾道:“夫人去了大堂,姜娘子请闲坐稍等。”
姜溱点了点头,坐到了宋小姐对面,见她正在做簪,忽然想到之前自己学过的绒花,当时本想拍一期视频,学了个七七八八,最后还是搁置了。
她看着宋小姐,问道:“我可以用那些线和铜丝吗?”
宋信音这才抬眼瞧她,盯了一会儿,点点头,又埋头忙着自己做簪。
循着记忆,将绒线捆在架子上,脑子里忽然想到昨日的红梅,既然昨日未能折梅,今日便自己做一枝。
栓绒,剪绒,打尖,第一朵红梅花做好时,宋信音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取一根素簪,将红梅与枯叶,慢慢束上,成品错落有致,栩栩如生。
微风拂过,红梅花枝阵阵摇颤,似羽蝶振翅,好似遽遽然活过来,要飞出庭院。
对上宋信音探究的黑瞳,姜溱明眸微动,温声道:“送你。”
宋信音接过,仍旧看着她不说话。
适时,门口响起珠帘卷动的泠泠声。
宋夫人披一身冬雪,走进来,将斗篷脱下,接过手炉:“一到年底,就忙得停不下来。”
看见姜溱,她圆润的脸浮现笑容:“姜娘子,可算等到侬哩。”
姜溱站起身,道:“夫人,今日做了些绿豆糕,你尝尝。”
宋夫人闻言,将食盒打开,一碟晶莹剔透的绿豆糕,她的眼睛顿时泛光,忙了一上午,就等着这一口了。
将第一层取下,不成想第二层还有一碟糖醋里脊和醋溜白菜,都是江南常见的菜,但自从嫁至万渠县,就再未吃过了。
乡愁入身,眼眶一热,宋夫人连忙咬了口绿豆糕,才压下鼻尖酸意。
“不瞒你说,我已经有十五年没回江南了。”
她看向姜溱,尾音上扬,做一副开心模样,但任谁也瞧得见她微微泛红的眼眶。
宋信音见此,连忙起身,抱了抱她,指着桌上菜,艰涩道:“此…吃,冷…冷了。”
女儿温暖的安慰,令宋夫人再难忍住,眸中热泪滚落:“太丢人了。”
姜溱亦在一旁劝慰道:“总有机会回去的,夫人。”
江南于宋夫人是个念想,而自己呢?
江南旅途虽远,行则将至,而她的家,恐怕此生却再难回去。
宋夫人情绪平复后,邀她一同吃饭。
姜溱去过几次江浙,风物人情都能说上几句,一来一往间,宋夫人生出了几分相见恨晚之情,言语间也更热络。
一顿饭吃完,姜溱不知道在宋夫人心里,自己已经天下第一好的好人了。
又谈了会闲天,姜溱便托词出门了,往家里去收拾行李。
窗外风卷残雪,宋夫人瞧着窗外,悠悠叹了一声。
自己倒不如十六岁的小女通透了,廊上玄青的背影缓缓远去,走几步,便裹一下不合身的夹袄。
那身袄,瞧一眼便知是男子的身量剪裁,想来是她那亡父所留。
“阿...娘,给。”
一只红梅闯入眼前,宋夫人接过,细看才发现竟是一束假花,“呀”了一声,称赞道:“信音做得越发好了。”
宋信音摇头,大眼睛忽闪几下:“姜...做。”
“这样啊,那信音喜欢姜娘子吗?”宋夫人心中惊喜,女儿自小口吃,小时被同伴讥笑几番后,便再不愿出门,总是躲在房中,对周围的人事提不起半分兴趣,今日却频频偷瞄姜溱。
宋信音点头,张唇几次,想说些什么,但也只是“咿呀”吐了几个浑音,难以成句,只得苦恼皱眉。
宋夫人见她心急,连忙牵住她的手,让她放松,“那明日过来,信音要跟姜娘子打招呼哦。”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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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日在县衙与后厨来回,很快县衙内的人都知道有个姜娘子,年岁不大,厨艺极好,很合夫人的胃口。
这日,姜溱刚进东华厅,皂班的小福便热情招呼:“姜郎君到大人那去了,天冷进去等罢。”
姜溱道了声谢,跟着他进了门。
虽则时常到东华厅找姜洧,但进厅内还是头一次,平日都是在檐下说说话。
屋内不大,左边隔了一道屏风,里间没人,架子上案卷成堆。
右边则放了两张长桌,分靠两墙,便是书吏办公之处,现在衙内书吏只有两人,姜洧和陆昭。
姜溱坐在凳子上,隔了半尺不到的距离,正端坐着个只会喘气的人,二人不发一言,只有不时响起的翻书声,气氛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