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路已经干了一半儿。
尹南推开窗,把上面的铁钩别进金属滑道,迎面而来的是上午清甜的空气和温软的风。今天是周三,上午只有两节英语课,陈璐璐早早地抱着课本出门了。尹南醒的时候发现门边上挂着半袋子手撕面包,上面留了一张纸条:“一起吃,不浪费~”
一点很微小却很可爱的温暖。尹南轻轻笑了笑,就着矿泉水把面包吃完,低头去看手表,现在是上午的九点零七分,她难得的睡了这么长一觉。
难得有一天的空档,尹南收拾收拾准备出门去一趟卢尚开家。
那天从他家吃过饭回来后,尹南就特地去群资料里搜出文件看了看。知道这家人主要的收入来源是大伯给人盖房子帮工,年轻的时候攒了点积蓄,日子拮据但还算过得下去。至于老人家眼睛什么问题倒是没有写,大房没有孩子,二房在外地打工,一个侄子年幼在读书,一家人相处也算和谐。
她昨天买了些花生油、洗衣液之类的生活用品,想着是最好送村里人的;思虑片刻,最后还是拿了那叠新出的复习资料,是小升初的历年试卷精讲,又提了一袋子青桔,往红瓦房的方向走。
“尹老师?”是家里的女主人开的门。
“今天上午没有我的课,学校里给的家庭信息没有写全,就想着过来了解一下情况,不打扰吧?”尹南说着,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哎哟,哪里的事儿。”看来东西送对了人,女主人很自然地接过。
“您是卢尚开的大伯母吧,怎么称呼姐姐?”
“姓蔡,叫我蔡姐就行。”
尹南走进前院,浓郁的油香钻进鼻子,蔡姐解释道:“老太太在后厨那儿熬猪油,可能有点呛人。”
“熬猪油?”
“本来是过年熬的,但是我弟弟和弟妹说过几天要回来看看,他们要走了也好带点去。”
尹南从前没见过熬猪油的,隔着一扇一扇的黄色门板可以看到石砌的灶台上架着一口黑色大铁锅,一个嶙峋的老人手里握着铲子佝偻下去,一起一落。
“老太太以前眼睛就不好吗?”
“年轻的时候肯定是好的,就是我公婆以前做餐馆,灶台熏人,后来慢慢地看东西就模糊了。”蔡姐说着,把手往围裙上揩几下,上前接过铁铲,“妈,您在旁边看着。”
“上车了没啊?”一口浓郁的乡音。
“他们说是十号回,今天才三号呢。”蔡姐一面翻着锅里的油,一面说,“这个是开娃的老师,上回来咱家吃过饭的。”
尹南在资料里看过,老人家今年也不过六十七岁左右,只是一生太过辛劳,生活的沧桑雕刻在脸上,眯起眼睛看人的时候显出几分疲态:“席老师啊?”
“不是席老师,这个是新来的,姓尹。”
老妪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来,动作非常迟缓,尹南连忙过去搀住她:“没事儿,您慢点。”
老妪握着她的手,说了一句什么话,因为乡音实在太重,尹南没听清。
蔡姐笑道:“老太太说你长得好,像观音菩萨。”
尹南:“……”
除了昨天那位五金店老板说的,她总是能收到一些奇怪的夸人的词。
猪油熬好,要等它放冷了凝固。蔡姐搬了几个凳子出来,几人坐在院子里。地里收成了一堆的玉米要处理,又来了几个周围人家的妇人,尹南跟他们坐在一块儿,家长里短听了个半懂不懂。
“尹老师说要完善学习里的信息,放慢了说,她刚来我们这儿。”蔡姐说着,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几个妇人友善地笑了起来:“尹老师要听什么?”
尹南原本也想多了解孩子们生活的环境,腼腆笑起来:“你们说,我听着就好。”
“就说说咱们沈书记吧,当初大学生下乡的时候就到咱们这儿来了,一呆就是好些年。也到该结婚的年纪了,一直没谈女朋友。”
“人家见过了大世面,县里的姑娘多好都不愿意去见。”
她们是刻意在放慢语速闲聊,尹南听懂了个大概,偶尔能应和几句:“那席老师呢?”
“席老师啊,也是很早就来临崇了。”蔡姐笑道,“别说是我大侄,连我们当家的都曾经是他的学生。”
尹南早就听说了这位老教师的故事,一面伸手掰着玉米,一面问道:“那他的妻子呢?”
“席老师没成婚吧,云若丫头的父母不在这儿,在县城,好些年没回来了。”
尹南低下头,又听了一阵,才开口问:“那……那边那个研究所,也是近几年才有的吗?”
几个妇人互相对了对眼,气氛默了一会儿,忽而有一个打破沉默:“怎么能不跟尹老师说呢?人家高材生大老远过来给娃娃们上课,我家秋丫回来就说了,新来的尹老师上课又生动又有趣。”
尹南抬起头,看向说话的妇人:“您是尤傲秋的妈妈?”
“是,叫我刘婶就行。”妇人挑拣着盆里被虫子咬坏的,或是干瘪的玉米,一粒一粒往外挑,“说起来都是些旧事儿,都说这研究所啊是做人工智能的,从前在申城都是数得上名号的那种。后来怎么着就来咱们这地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