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起,玉神女成了一个神秘飘然、圣洁高贵的符号,她终年住在高高的南灵楼上,吃斋诵经,断绝尘缘,穿一身的白。
众人敬仰,却最孤独。
姜霁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吃这种苦,希望她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所以抢来别人的女儿,代为赴死。
就这样,姜蔚作为命定的玉神女长大了。她自是感受到了姜霁对她的冷漠,苏虹平对她的在意。秋酒堂的婢女则发现,其他厨娘准备的食盒,总是被南灵楼原封不动地退回来,唯有苏虹平精心烹调的,蔚神女每次都会吃个七八分。换女的“流言蜚语”愈传愈盛,终于有一天到了姜蔚的耳中。
姜蔚大彻大悟。
低迷过后,她开始了默不作声的叛逃。
因为辟谷之名,使女们早已习惯蔚神女几天几夜不动食盒,同时也慢慢接收蔚神女不喜打搅,时常把自己关在屋里的行径。而姜蔚,则通过武功秘籍习得了轻功,偷偷逃了出去。
逃去了哪里呢。
州尹府。
她成为了凌夫人。
“你再说一遍?”秦逢时掏掏耳朵,不可置信。
“姜蔚就是苏瑾。”晚霞的光透过窗纸,在明月身上镀了一层暖黄。她望着空中悬浮起的尘埃,道,“这就能解释,为何姜蔚会传密旨给齐秋煜,要求他听从凌夫人。可以解释,为何苏瑾要佯装患了重病,因为她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希望凌州尹有所心理准备,慢慢放弃她,最终接受她的不告而别。可以解释,凌州尹为何没有陪苏瑾回登州度过最后时光,因为苏瑾根本没法去登州,她死在了二月十七的夜里。”
秦逢时微微启唇,说不出话来。
明月的声音有些缥缈:“你还记得吗?昨日的凌州尹穿了夫人送的绿色新衣,却戴了一根白布的发带。”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
明月没有正面回答:“他出席了姜蔚的涅槃礼。他本来不可能去的。”
“……凌州尹是不是得恨死我,那样对待他夫人的遗体。”秦逢时愁眉苦脸。
明月轻笑一声:“总不至于,他那样明事理的人。还有一个关键的线索,证明姜蔚就是苏瑾。”
明月起身,将素帛密旨和苏瑾的衣裳定单并排放置。
“这两张字,一张工整,一张潦草。”她两边指点着,“但你细细看,拆开每一个笔画,尤其是撇、点,倾斜的角度都是一致的。”
秦逢时俯下身盯了一会儿,桃花眼一下瞪圆了:“真的!”
“两张都出现了‘苏瑾’二字,横与竖交叉的点为分界,笔画左右上下形成的比,一模一样。这些书写习惯,轻易变不了。”
秦逢时直起了身。
明月继续道:“以及,从整体看,字的大小、疏密,两张也几乎相同。”
“她们是同一个人。”秦逢时语气肯定,又转念一想,“姜蔚给自己取名‘苏瑾’,说她是登州人。是因为,她一直都羡慕苏螓,想成为苏螓。”
“……对。”
明月推开窗,透一口气。天边瑰丽的霞光渐渐变暗,倦鸟回巢,神女湖千波潋滟,天光云影徘徊。
秦逢时与明月并肩而立。他手撑着窗沿,赞叹:“真美啊。”
“还有两个问题。”明月道。
“什么?”秦逢时回眸看她的侧脸,芋色天光温柔,淡淡描画她的轮廓。
“凌州尹是怎么知道的?他知道了会做些什么?”
“他如此厌恶姜家,姜蔚又把他骗得这样惨……”秦逢时“啊”了一声,“他不会恼羞成怒,一气之下杀了姜蔚吧?!”
明月咬住下唇:“可是他没有时间,姜蔚被杀之时,他正在与柳郡王宴饮。”
“喔,对。”挠头。
“吃些东西抓紧练功吧,神捕大人。”
明月在天光彻底沉下来之前,回到了江南客栈。
柳寅端着一碗药、一碟蜜饯,敲进了明月的屋子。
“柳郡王不必自降身份为我送药。”明月淡淡地道,不接药,也不迎上前。
柳寅语气无奈:“我只是想关心你。”仍是那张极好看的清俊如玉的面庞,但明月此刻已无半分仰慕之心,只想要敬而远之。
“我受不起。”明月苦涩地勾了勾嘴唇,“柳郡王,我一直想问,当初你们在栖止山下救起我时,我穿着怎样的衣物,可有什么随身物品,它们眼下在何处?”
柳寅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将药碗搁在桌沿,唇色愈发白了:“那些衣物沾满血迹,破破烂烂,可能翠袖扔了吧,我也不清楚。”
明月审视着他。
柳寅不喜她这样探究而直白的眼神,不快道:“你真打算跟秦逢时走?”
明月点头。
“哪怕他是个只有蛮力,没有前途,全靠别人破案的捕头?”柳寅问得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