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商科大学与大阪法院开枪的凶手很快被警察抓住。在大阪警方通告的版本里,他是大庭信玄先生的学生,却被一直老师所轻视,他认为大庭信玄最著名的作品《经业论》其中有一半的想法都来源于自己给他找的资料,所以也理所应当拥有这本书的版权。而章长清先生在翻译时并没有征得自己同意,他才失了心智想让他入狱。至于大庭先生家的入室伤人案,也是由他一手策划。
这件事后来经由留学生圈子很快传遍了欧美各国,最后迫于压力,凶手在狱中自杀。
程鹤清与渡边凉被放了出来,而章长清先生也终于得以回国。
临行前,他同夫人来医院看望还在昏迷中的初华。
大阪已有好几日没再下雪了,这些天阳光灿烂,屋檐往下落着消融的雪水,滴滴答答昼夜不停地响着。
章氏夫妇敲门进了病房,程鹤清正坐在病床边与昨天刚到大阪的芝芝轻声说着话,见他们来了,忙起身迎接。
因为今天正好是小年夜,章太太带了一些自己包的饺子,她招呼芝芝过来,低声同她说:“拿开水热一热,让你四哥多吃几个,他这几天怕是没吃过什么东西。”
芝芝听话地拿着食盒走出了病房,章长清走到病床前,望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初华,忧虑地问道:“还没醒?”
“昨天迷迷糊糊醒了一会,认不清人,说了几句话又睡下了。”程鹤清俯身给她掖了被角,他的手腕从松开的袖口里伸了出来,露出一截触目惊心的伤痕。
章长清的目光凝在面前这对饱经磨难的恋人身上,他低下头假装摘眼镜,悄悄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你们为了我……都受苦了。”章长清戴好眼镜,长叹了一口气。
“您别这么想。”程鹤清说,“没有章先生,还会有李先生、赵先生,再遇见这种事,我们都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墙壁上的挂钟响了一声,到了护士换药的时间。
初华自中弹后已经昏迷了四天,虽然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幸好凶手并不是专业的杀手,他的枪口偏了,打在了患者左侧的肩膀上,但因为失血过多加上体质较弱,她一直都在发着低烧,没有彻底清醒过来。
护士进来后请房内的众人回避一下,刚热好饺子的芝芝将食盒塞进了程鹤清手中,进屋帮护士打下手。
章太太也转身说要去打盆热水,等换好药了帮她擦下身子。
章长清拍了拍还站在病房门口的程鹤清,带他走到了医院外的长椅上坐着。
“趁热吃吧。”他提醒他。
程鹤清看着手中的食盒,默了片刻才开口:“没什么胃口。”
章长清不再勉强他,和他聊起了从前的事。
“想起来刚开始见到初华,我还惊讶这么年轻一个女孩子竟能在大阪自己开了一家书店。”
“如果不是那桩间谍案,她现在……应该还能在读书。”程鹤清抬起头,看着远处阳光下交错着的人影与雪影,回忆着说,“她是一九一四的小年离开天津的,到今天刚好十年。”
他略微停顿,然后声音低沉地说:“十年里,没能过上一天好日子。”
冷风吹过光秃秃的树干,发出肃萧的声音,远处传来几个身着军服的日本军人细细的谈话声,似乎在说下个月又要上哪里的战场。
章长清沉默了一会,说:“等到了中国,我会帮忙为她争取回中国国籍。”
程鹤清嗯了一声:“余先生那边我也已经拜托过了,他也十分愿意帮忙。”
但运途多舛,前路难料,无论最后能否回到中国,他也不敢再让她孤身留在日本了。
两个男人在医院外聊了会天,章太太走了出来,她微笑说道:“医生说初华小姐的伤口恢复得很好,这两天应该就能完全清醒了。”
“麻烦您了。”程鹤清站起身感谢她。
“都是我应该做的,是我们要谢谢你们。”章太太说着从手提包中拿出来了一张名片,上头写着兴和饭店四个字,她将名片递给程鹤清,“等初华小姐醒了,多给她吃点东西补补,这家饭店我已经打过招呼了,老板是中国人,你有需要直接让他们做好了送过来。”
她内疚地说:“要不是船票不能退,我还能帮你多照顾几天的。”
归国的船票是他们好不容易才托人买到的,离家太久,他们都不愿意再转去南洋,等了几天才高价买到了两张直达天津的船票。
“不用担心,我和芝芝能照顾好她。”
章长清重重地握住了他的手,郑重道:“那我们,中国再见。”
“中国再见。”
送走了章先生和章太太,程鹤清回到病房里。芝芝正把洗净的毛巾挂好,回头看到她四哥手里的食盒动也没动,不觉得皱了眉头。
“医生说初华姐姐马上就能醒了,她要是醒了看到你这样,你觉得她心里会好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