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戮岳当然不知道宋茵心理活动,只是本能地抗拒和她玩虚与委蛇,索性偏过头,没再继续那个吻。
“桌上那纸,你看看吧。”他终于不再卖关子,严肃地讲。
宋茵于是把纸张从桌上拾起来。已经叠成豆腐块形状,展开平铺需要时间。那几秒里蝴蝶投影依旧缓慢振翅,她能感觉到心脏微弱的跳动,从视线落在纸面第一行起。
逐字读了好几遍,才能明白这是一份演艺经纪的合同。
甲方是皓源影视公司,实际控股人:张雪。
“这是张雪让你给我的?”宋茵困惑。
这些年确实有不少星探想培养宋茵去做模特或者拍戏。可她被曾宸辞去才不到一天的时间。春鲤这样的小成本剧组哪有人脉能延伸到张雪?——除了周戮岳本人。如果说风声走漏,也能走漏自他那里。
“不是,是我去跟张雪讲的。”周戮岳果然接下来说道。
“这是公司草拟的统一模板,具体待遇当然还需要你去和她面聊。”
“周戮岳,”宋茵把合同重新放回桌上,“所以你今晚来,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对。”周戮岳看着合同,“你有哪里不满意的条款,我们都可以仔细拟对。”
“谢谢你,”她端起酒杯,“但我不想做幕前。”
周戮岳不清楚宋茵酒量,因此准备了低度数果汁酒。宋茵抿了一口觉得甜到发腻。她皱眉,随后又笑笑。
这么多年过去,周戮岳显然已不了解她现在的脾性。在纽约读书的时候她可是短租公寓也要在冰箱里准备伏特加的人。
“你家有更烈一点的么?”宋茵挑眉。她不是顾盼神飞的样子。眼神常常是清冷中带点厌倦,做出这种调皮表情时更有种丧气的媚。
周戮岳愣了愣。“有。”他起身去厨房,从橱柜里拿出瓶还没开过的日威。玻璃酒瓶,草书字体。适合成熟男人的酒拿在他手里却不觉得滞涩。他们之间稍微隔了点距离,方便宋茵远观周戮岳的一切行止。
他确实是天生适合吃镜头饭的人。
自我意识旺盛,又浑然出格,把旁人目光当无关紧要。
宋茵知道自己与周完全相反。从前缺钱的时候也想过去做演员赚点快钱,可一到镜头前就精神极其敏感恐惧。曾经的阴影消磨不去。
十七岁的时候,她被宋储明以应酬为名带去商业局,在大人不注意的情况下由任达闻灌了酒,又带到暗室里偷拍了许多照片。
任达闻后来以照片为威胁要求再次见面。宋茵几番壮胆后向父母求情,却得知对方位高权重,宋家做地产生意全仰仗任某批文书,因此得罪不起。
“女儿,这笔帐爸爸一定帮你记在心里。但是现在你不要去找他,我会跟他说,让他删掉照片视频。”宋储明只会讲好听话来画饼。
有时候也会怀疑是不是亲生父亲。因此后来事情捅到警察那里,她强烈要求做亲子鉴定。
往事不可考。总而言之一被镜头对准,宋茵就觉得冒犯,要做镜头后的掌控者,这才是她入行的本心。
周戮岳把日威倒好端来的时候,宋茵已经把那杯小甜水一饮而尽,微醺。洗完澡还没吹干的头发湿漉漉搭在脖颈,她于是用手拢了拢,头发扬起间一股热烘烘的肉香气——如果这时周戮岳能坐在她身边。
宋茵被自己的念头吓到。
人当然都有欲念。
窗外雨声一直不停,今晚大概是真的走不了。眼看客厅里挂钟要指到十一点半,不知道哪户人家这个点还在听戏曲,妖妖调调的几句唱词荒腔走板在夜里响,分外阴森。
也说不上来是不是怕,宋茵只顾往周戮岳身旁靠,快要贴着肌肤,看见对方的喉结由上至下。她从来就是身子骨软,要打起精神才能冷心肠硬脊背在导演圈男人堆里闯荡,可此时也轻而易举就泄了气。
她才是色厉内荏的那一个。
“为什么不愿意做幕前?可以签两年期的经纪合约,先积攒名气再去读国内的电影学院,认识些人之后再开始拍电影。我知道你喜欢做导演,但这一行没人脉太难走,何况你是在国外读的戏剧学院。你又上镜,做演员肯定可以......”
周戮岳说了那样多,从来没听他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宋茵已经快靠到他胸膛上,烈酒让大脑彻底放缓。她一边听着周戮岳的心跳,一边让他的声音响在耳边。
“好累。”她忽然打断,轻轻讲。
这回是撒娇了。
“那去卧室休息会。”他扶着她,说。
宋茵欲言又止。其实想问,七年没见,不知道他情史上又有几笔。
许是喝了酒便情绪易感动,怔忡中眼睛湿湿热热。雨声雷霆,视野模糊。她知道自己没喝几口,却整个人放松到好似酩酊大醉。浑身都热。T恤被手指勾起来,细细的吊带褪到手臂,白袜子堆在踝骨。夜色里肌肤胜雪。